七月十七日下午三时过一分，突然接到大哥的电话，大哥声音嘶哑、颤抖而又急切地说:“阿礼，快回来，阿爷走了！”

电话还没接听完，我的全身就软了，眼眶也慢慢地湿润了起来。

父亲是2008年开始得的冠心病，那年夏天，我们兄弟几个把他接到县城住院治疗，病情有所好转后，他就说挂牵阿姆吵着要回家。此后几年里，由于老人家病情比较稳定，我们也就没有十分在意，除了重要节日，平时也没有经常去看望他。今年端午节前夕，老人家说他心口疼加重了，我们才又把他接到县医院治疗，县医院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就把他送到武汉同济医院。由于其他兄弟生意忙，在武汉的十五个日夜是我守候在他身边的。本来打算为老人家做心脏支架手术的，由于年事太高，手术风险较大，手术计划被迫取消。半个月后，病情明显好转，我们又将他送回老家调养。回家第七天，我还带着孙子，专门去看望他。那天，他心情特别好，抱着我孙子亲了又亲，又和我慢慢讲述那难忘的往事来。看到老人家快乐的样子，我打心眼里高兴，认为他近期不再会有什么危急了。谁知道，回县城第五天，就接到了老人家不幸去世的噩耗，其时其景，我真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啊!

跪在父亲灵前，端详着老人家慈祥的遗容，泪水禁不住悄悄地沾满了双颊，往事也就像屋前的溪水，在我心田里慢慢地荡起涟漪。

父亲一生苦难坎坷。一九三六年农历七月出生，六月份就失去了父亲，三岁不到，母亲又因贫病交加，含恨离开了人世，祖母去世的那一天，幼不更事的父亲还爬上祖母的身上说；“阿姆没死，阿姆没死，阿姆是睡着了。”一边说，一边去吸祖母的奶。祖母去世后，两个伯父又因时常被国民党抓去当差，父亲就成了一个小乞丐，亲房叔侄，这家喂一餐，那家供一顿，饥饿和死亡时刻威胁着父亲幼小孱弱的身躯。四岁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父亲在广志公门坎下冻僵了，幸亏广志公起来上侧，踩着了父亲的身体，才将他抱进房，用姜汤喂，用身体和着睡救了父亲一命。　

父亲就这样吃东家，住西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不容易熬到了九岁。九岁那年，在外做生意的伯祖父回家过年，广志公说，余善兄，有安你再不带去养，就难以长大成人了，并说你不要，我就当多生了个儿子。在这种情况下，伯祖父才将父亲收养做了儿子，并在伯祖父的供养下读了三年书。

十三岁那年，新中国成立了，由于伯祖父在我们这里是相对殷实的小康之家，土改时塘里无鱼虾也贵，伯祖父被划成了地主，父亲也成了四类分子、地主子弟。1957年底，伯祖父去世，挨斗挨批的命运就落到了父亲头上。文革期间，只要有批斗会，父亲就会被唤去批斗，挂黑牌、戴高帽、跪柴片、挨打受骂，受尽了人间折磨和屈辱。记得又一次，那是初冬的一个上午，父亲又被揪去游街，路上，呼啸的北风将父亲头上的高帽刮落下地，红卫兵小将硬说是父亲不服管教将帽子故意丢掉，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当时我还只有5岁，好奇的我上前去将高帽捡起来替父亲戴上，惹得父亲苦笑不得。

那时候，也有像父亲一样的人，因受不了压制和屈辱，或上吊自刎，或服毒自杀，而我父亲却忍辱负重，顽强地活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他有六个嗷嗷待乳的儿子。为了将六个儿子抚养长大，他白天在生产队里劳作，晚上还要冒着挨斗的风险上山砍柴。大年初一，人家在家里喝团年酒，他则上山扛木头。扛木头不小心摔断了脚，伤还没好，又忍着疼痛，一步一跛地下地干活。那时候，我们家经常是吃了上餐愁下顿，而他和阿姆总是把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口饭让给我们吃，把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件旧衣服改着让给我们穿。就是凭着这副硬骨头，将六个儿子健健康康地养大了。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村。地主帽子摘了，他终于扬眉吐气了，然而他深感肩上的担子更大了。儿子相继成人之后，要娶妻成家，高考制度恢复后，又立志送儿上大学。在我们兄弟六个中，我排行老二，数我身体最瘦弱，最不善农活，在我高中毕业两年后，硬是将我送到百里之外的大畈，重新从高一读起，一年考不上又来一年，最终将我送上了高等学校，送进县政府机关。凭着坚强的意志，凭着勤奋的双手，他把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家庭变成了一个初步迈进小康之路的大家庭，56岁，就娶齐了六个儿媳妇。

父亲不仅吃苦耐劳，宽容、公正、博大更是为人称道。60多岁之后，父亲被族人推举为父老。在家族事务中，他不论亲疏，只认正理。族人有不对的，哪怕再亲，他也要坚决批评指正。族人有困难，就是远房叔侄，他也要慷慨支持，哪怕是曾经受政策驱动，对父亲有过激言行的叔侄和乡亲，他也要予以扶持和资助。对待公益事业，他常常是舍己为公，垫资兴办。

近年来，看到族中公屋日臻破败，自己的祖居也日渐颓倾，老人家常常夜不能寐，坐立不安。在他和其他族中长者倡导下，新的祖宗堂即将竣工了，祖居也正在抓紧建设。眼看就能在富丽堂皇、恢宏阔绰的祖堂祭拜祖先了，眼看就要搬进窗明几净的祖屋颐养天年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却带着期盼离开了我们，这怎能叫我们不愧疚，不流泪呀！

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父亲的美德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父亲的事业我们坚决发扬光大。父亲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孝敬母亲，兄弟之间和睦团结，共同致力于家族的繁荣昌盛。

父亲，您一路走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