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家中学　孙春红

循着她诗词的踪迹，我总在想，李清照，这位千古第一才女，这位非凡的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生活?

梧桐更兼细雨，夜晚的那点昏黄中，我想：凝眸是她生命的主旋律，漫天愁绪便是她凝眸之所在。

曾经，她是美丽开朗的女子，敢与鲜花媲美，“买得一枝春欲放……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曾经，她是才华横溢，名满京师的女子，十几岁的年纪便使苏门学士汗颜，被无尽的鲜花与掌声娇宠着。曾经，她爱情美满，生活幸福,他只是她的明诚，她一个人的明诚，“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便是他们琴瑟和谐，伉俪情深的明证。

然而，一切都成了曾经，仿佛绚烂的烟花，却只开一瞬。那些所有的美好都如流水落花般逝去了，留下的只有连双溪舴艋舟都载不动的许多愁。

美不可恃，情不可依。其实这些都是千百万普通女子的愁怨。如此感叹，即使如今我们也听得很不少。强者的爱也许向来就靠不住。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那些富豪官绅都以拥有n多个老婆为自豪，不仅二奶三奶包养不休，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何况，在狎妓，蓄养姬妾为时尚的宋王朝，那些家世显赫的男人，他们的婚床上，何止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也许像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当时，李清照与赵明诚特别尊崇的文坛前辈苏轼，平生并不好色，且因目睹了友人徐君猷的歌儿侍妾胜之的无情而频频劝告他人不要蓄妾。而他自己却蓄养有朝云之类的一群侍妾，而且也不时的携妓寻欢作乐，甚至携妓拜见佛门子弟大通禅师。这类事，苏轼之辈尚可为之，赵明诚也应在所难免吧？也许他早已另有怀抱了吧？是的，如果李清照是她朋友中的那个早已麻木早已不知痛为何物的孙姓女子，她也许漠然视之；如果她像红楼梦中的尤三姐那样以死相抗，世上也只不过又多了一个土馒头；可她偏偏以心抗世以笔唤天。所以，她化愁为美，写出了自己的情与怨。“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罢！罢！罢！眼里揉不得沙子也必须得揉，细思量，谁的心上没有几道伤痕，尤其女子？其实，他的诸多不堪早就看在眼里了，想当年，他如若顾念自己的“人间父子情”肯在其父赵挺之面前求个情，说几句好话，她又怎会那样心寒。而且他如若还对她一往情深，又怎会“二年三度负东君”。可是，他们毕竟是结发夫妻，凑活着过吧。再说，即便她真的想放弃，世道如斯，她又能怎么样？然而，原本那个志趣相投的人仿佛与自己越走越远了。这是真的，关键时刻，他竟不顾士兵与百姓的死活，用一根绳子缒城逃走了！那一刻，这位刚烈女子该用怎样的冷眼看他？她批评过朝廷，批评过苏轼，批评过柳永......这位才华高眼光高的女子，何等伶牙俐齿。可她对这个枕边人一句话也没有。其实，有时无言是最深的谴责，它远甚过劈头盖脸地斥责与痛骂，这背后，也许还有对犯错人最深的无奈与最深的失望。而他在那样的眼神下又是否愧悔和自责？他就是因为此事郁郁而死的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他只是因为病入膏肓而离世。如今，我们纵查遍古书也无从知晓了。然而历史上却留下了那首掷地有声的五言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是对赵明诚以及对整个宋王朝苟且偷生之辈的莫大讽刺。

她没想要放弃他，然而，他却永远的离她而去了。时值金兵南犯，家不是家，国不是国，她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南，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众多拖累，多难啊！两万卷书，两千卷金石拓片被南侵的金兵焚掠一空，而到越州时随身带着的五大箱文物又被贼人破墙盗走......她心力交瘁了，她撑不下去了，她需要有个人帮扶一下。人到中年，历尽沧桑，阅尽世态炎凉，她也许根本不敢幻想那些爱情佳话：比如蔡文姬，比如卓文君，她们都梅开二度，都比以前更风光。她也许只想在冰冷的日子里能有一丝暖气，能让她在寂寞的时候有人说说话，这就好比落水的人拼命要抓住一根稻草一样。于是，她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之举，她改嫁张汝舟。可谁知，嫁给的竟是一猥琐无耻小人。说到底，那人不过贪恋她的古董文物罢了。怎么办，怎么办，暗暗长夜里，早就流过千行泪的她肯定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而那些寸步难行的日子里她也应该想到那位亲戚——秦桧。要知道秦桧的妻子王氏就是她亲二舅的女儿啊！可是她没有跨进秦府半步，她宁可绕远找别人。为了甩掉了张汝舟这个“驵侩”小人，她不惜鱼死网破。幸而最终她打赢了那场官司，尽管自己也不得不去坐牢。可是她不怕，她宁愿向不公平的法律挑战（但依宋朝法律，女人告丈夫，无论对错输赢，都要坐牢两年）也绝不放过那“驵侩之下才”。一切都结束了，拜张所赐，她在华丽转身的刹那，渴望爱情的心扉也永久地关闭了！

国破家亡，再寻爱情，非但不遇，还落得披枷带锁，锒铛入狱的下场。此生还有比她更倒霉的吗？可是她还有着更深一层的愁怨。岳母守寡，可膝下的儿子给她安慰与希望，而且日后岳飞也的确没有辱没了母亲的半生辛苦。可是李清照连这也不可能，丈夫生前并没有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哪怕是为赵的妾所生也未尝不可。她只能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只能感叹“可怜人似春将老”“只能写下满纸的“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只能独自守着窗儿挨到天黑。所幸她已经习惯了。然而总不能把平生所学也带进坟墓里去，她想，她应把它传下去，传给谁呢？就传给朋友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吧。　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孩子竟这样说“才藻非女子事也，”她即刻呆了，这真令她始料不及，“才藻非女子事？”也对。是啊，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她关心国事，著书立说，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落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况且，就连陆游都认为那位孙姓女子说得对，她又能说什么？“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是太高绝了，所以曲高和寡，环顾左右不要说异性，就是女子中又何曾有半个知己？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千百年来，她凝眸着这个是是非非，纷扰不断的世界。不经意间，又是秋了，就让她吟咏过的悄悄开放的菊花守护着她静静安眠吧！不要打扰她，她的后半生实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