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山东省临邑县翟家中学孙春红

绵绵不尽的秋雨已经下了好几天，然而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天阴冷阴冷的，凉气直从人的脚跟冷至心尖。下了晚自习，走出教室的门，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倏然觉得，冬真的来了。白杨树上叶子还没落尽，偶有一片半片湿漉漉的悄然落下，恰巧落到头上，便使人觉得更冷。

从教学楼到她那间宿舍必须经过的操场，凸凹不平，凹的地方成了沼泽地，走上去能没到人的脚脖子，走起路来脚挂泥不说，说不定还拔不出腿，高的地方则又硬又滑。她穿着高跟鞋，捡高的地方走，小心翼翼的然而仍几次趔趄，差点儿摔倒。幸好，走过了操场也就到了她的宿舍。借着路灯的微光,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呆坐在那张阴冷潮湿的小床上。这宿舍本是一间学生实验室，后来，因为学校里一个人物住过，所以隔为两间，本来的水泥地面也被重新铺上了橙色的瓷砖，而且这房子地基也高。也就是说，这间房跟前面宿舍区那些教职工又低又矮的房子相比条件还是蛮好的。

只是，这间房子离前面的宿舍区远了些，太缺乏人气，半夜三更，未免害怕，不过家离学校那么远，整天回去也不现实，浪费时间不说，就那点儿工资，天天坐公交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走到床前，摸摸床上那块铺着的毛绒布，很软和，不觉得太潮湿，她躺下来，闭上眼，心想不吃饭了，就这样睡到天亮吧！可谁知，她刚挨上枕头，便觉得耳边气咻咻的，似有什么东西在喘气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小老鼠飞快地从她耳边掠过，爬到床头。她也即刻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地面，和那只老鼠四目相对。好一会儿她们就那样僵持着，然而她没有勇气和它斗，她甚至不敢看那只老鼠贼头贼脑的模样，她怕它，说不出理由的怕，怕极了，怕到骨子里。踌躇间，老鼠已跳下地面，顺着墙根儿逃走了。

觉是不能睡了，她甚至不敢再躺到那张床上去。她站在地中央，转着圈，环视着屋里的一切。处处拥挤，处处邋遢。只她与同事的床便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床上的被褥都胡乱地叠着。后面用作厨房的一间倒比前面的卧室还大，可也塞满了更多的东西。一张积满灰尘油污的桌子，杂七杂八地放着电磁炉，几只碗，油盐酱醋等。桌子底下是一袋子面粉。另一张小橱，下面装满被子以及两人的衣服，橱面儿上则是镜子，化妆品之类。地面上堆着点炉子的柴禾及煤块。还有两把椅子，上面也放着衣服被子之类，真是说不出的乱。

就是这样的宿舍，住在里面，夏天只管热着，冬天只管冷着，条件很差。可是班还得要上，晚一分钟也不行。

也许还能赶上辆顺路车，她心里嘀咕着，把门锁好。生活区教师家属院里，橘黄温馨的光投射在马路上的水洼里，白亮亮的有些晃人眼睛，又仿若她的心，恍惚不定。她匆匆向外走着，耳畔传来一对夫妻对话的声音，似乎是趁雨天包水饺，改善生活。她又走过那个矮个儿男同事的家，里面传来女人辅导孩子写作业的声音，还有油锅的“滋滋”声，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男人把待炒的菜“哗”一下倾倒在锅里的情景。

人家多好啊！夫妻和睦，孩子聪明，一家人一起吃饭，一块儿睡觉，这和谐的家庭气氛，真是天天喝凉水也愿意。她羡慕着人家，心里像落了颗石子的湖一样，划过丝丝惆怅。不过，她也已经走出校门在路边等车了。还好，不幸中之大幸，不一会儿就有一辆“小羚羊”过来了。车上只有几个下班回家的女人，她胡乱上车坐下，闭上眼，冷冷地听着那些女人们的谈话。她们都说说笑笑的，一会儿衣服，一会儿鞋子，一会儿又是孩子，和那个被称为她们“丈夫”的人。她们的谈话里似乎全都是幸福，但她明白，也许把菜里的盐去掉，才更符合她们生活的真实。

突然，车子“顿”了一下，几乎每个人都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不用问，路况不好，车胎压进了路旁的坑里。她正想着，一睁眼的刹那儿却瞧见了一个熟人。然而那个叫琴琴的女人，并没看见她，只低头坐在那儿，一声不出。她在心里叹口气，又坐回原位，偷眼瞧着琴琴。琴琴长得很漂亮，虽年过三十，可光滑的脸上一道皱纹也没有，而且身材高挑。然而，最近她的丈夫却跟她离婚了，原因很简单，就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琴琴，一夜之间，没了丈夫，没了房子，没了儿子，一无所有。很显然，她很悲伤，她漠然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真蠢，闹也不闹一下，财产也不争”，许多人这么说琴琴，不过，凭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与其说琴琴蠢，不如说她爱得太深······也许，琴琴还以为那个男人能回头呢！

三十分钟的路程说到就到了，下了车，她发现，雨下得更大了。她撑开伞，在茫茫的雨中瞧见自己家的大门仍一如既往地紧闭着，灯也仍一如既往地黑暗着。在那一刻，她想起，儿子在上寄宿学校，丈夫，不知在哪里喝酒或打麻将，而家里连只蚂蚁都没有，她只能看电视到深夜······这也算个家？她倒吸了口凉气，又不禁想起了琴琴，心底也不由划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唉，多么单调，多么乏味，多么寂寥，又多么难挨的漫漫长夜！而如此生活的女人，又岂只她一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