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的夏天，和气象学上的夏天，以及心理学上的夏天，显然不是一回事。从日历上看，夏天早来了。气象预报也说按气温定义的夏天也早就到了，可心理上一直不觉得是夏天，甚至不觉得曾经过过春天。

气温的确是高起来了，因为暖气已停了很久。只是家里双层玻璃的窗子一直关着。毕竟家作为一个单元，还可以隔离出来。对着紧紧关闭的窗子，你可以想像这玻璃和铁笼子能够完全阻挡外面的烟尘。但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不几天就要擦拭一遍地板和家具。于是你知道，这个封闭的单元，也是pm2.5袭击过的战场。这厚厚的尘土，就是激烈的战斗过后死去的尸体。而且没人知道这场战斗何时会结束。

隔窗望去，外面的世界像平常一样灰蒙蒙的。作为城市天际线的大厦，相距也就不到两公里吧，一直朦胧着像一张印象派草就的模糊的画，有时几乎都要在视野里消失了。从新闻里知道这个省已成了全国空气污染的重点省份，而这个城则更再次荣膺了全省也就是全国冠军的桂冠。如果说北京的污染指数会爆表，那你可以确信在这里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空气点燃了。

然而，不管是为了奋斗，还是为了温饱，人终归还是要从笼子里走出来。想象中春暖花开的季节，但花却没看见一朵。传统说四八月乱穿衣的日子，但人们反而包裹的更严了。以前看不少人脸上形形色色的口罩，仿佛进入了鬼城。今天更听到了一声叔叔的称呼，还真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分辨出是楼下的邻居。打过招呼，孩子急匆匆的赶上队伍。自己也走近了，更看见队伍里的孩子们，人人都捂着大口罩，似乎还能看清上面标着的pm2.5的字样。

---对年过半百的人来说，失去健康或忍受污染，都已经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了，但对这些孩子则不免让人担忧。口罩未必真能发挥什么作用，但对家长来说至少聊胜于无，算个心理安慰。至于口罩对孩子的感觉，也许憋气还不算什么，没准反会成了一种时髦的装束。这样不久的将来来一场电视时装赛，就不再是赛时装，而改成了赛口罩。

----三聚的牛奶，眼看不出来。有镉的大米，舌头分辨不出来。有铅的鱼，身体分辨不出来。尚未变成红小豆汤的自来水，胃口也分辨不出来。因为他们都伪装的太好，虽然它们的毒性更大。反是这雾霾，立即就能让你知道，你尽可提前采取些力所能及的措施，而不至于要等到变成了大肚娃娃，智障人士，癌症患者了，等到无常都来到你面前了，才惊觉一切已经太晚。从这个角度说，倒是该真心的感谢雾霾：一是为它的真实和不伪装，二是对它的普遍和不歧视。天下还有第二种东西，像雾霾这样真实，这样完全实现公平公正公开吗？

这样的日子，已经经历了太久，几乎已经习惯了。可不经意间这个习惯却被打破了。昨夜梦中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早晨醒来才知是真的。雨已停歇，路面上还有一片片反光。更惊奇的是，自己好像返老还童了，因为眼睛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看那一个颜色的汽车顶子，此刻呈现出了五颜六色的本色。看小区门口旗杆上的旗子正猎猎的飘着，仿佛能看清五星。看那座消失了很久大厦上的天线塔，现在又回归了原位。就是那一直不曾露面的几片白云，也正悠闲的飘在蓝色的幕布上。

小心的将窗户打开一条缝，一股潮湿的空气浸入胸腔，其中有一股青草的味道。眨眼间，一个大红的裙摆，在一个楼脚处飘然而去。----夏天真的来了。

妻正在整理衣橱，拿出一堆轻薄的夏装，代替那堆厚重的冬装。穿上妻顺手递来的一件浅色体恤，觉得有些奇怪。临出门时又习惯性的找那件一直穿着的夹克，却被告知已经洗了。就这样轻松的下楼，就更感到了一些夏天的味道。

外面的世界，更像夏天。太阳尚未露面，小区里已人流熙熙。也许人们忍耐了一个这么漫长的冬天，都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享受这第一个夏天的早晨。没有人比老人更理解夏天的可贵了，他们有的打操，有的散步，还有的在跳舞。仰着脸的，像要贪婪的将整个蓝天白云装进双眸。弯着腰的，像要让夏天的第一缕清风抚过自己每一颗饥渴的肺泡。几只宠物狗们也在尽情的撒欢，就有人踩了一脚狗屎。可却不像平常那样骂骂咧咧，反被人称作撞狗屎运要发财了。----夏天来了，连狗屎都不能破坏这夏天早晨的好心情。

真正热闹的是孩子们。一群孩子在一片不大的草地上踢起了球，技术不必评价，单就那份精神状态都让人惊叹：其中居然有几个光上了膀子，肯定是一身大汗了。---幸好他的父母不在场，不必听一阵患感冒的唠叨。

另一个孩子，在哇哇的哭着，那声音响亮又亢奋，原来是他的风筝被吹走了。大人过来，一起仰望着还在飘飞的风筝，却没有哄孩子。只说这风筝太漂亮了，一定是被天上的天使看上，要去自己玩了。

坐上班车，同事们也在说昨晚的这场雨，和现在这清新的早晨。有人还打开了车窗，让车里能更深切的感受夏天的风。但这个话题太陶醉，不大一会儿，谈话的声音就沉寂了下去，甚至飘起了微微的鼾声。

也许就在这短暂的途中，人们会做一个短暂的梦。在这个梦里，每一片天空都是新鲜的空气，每一条河流都流淌纯净的水，每一个饭桌上都摆着让人放心的绿色食品。哪该多好？

不知道这短暂的梦，是不是终究只能停留在梦里？也不知道这个短暂的梦，是不是能成为整个宏伟的中国梦的一部分？倒是可以确定的是，一会儿工夫过去，梦就会醒来。二梦境醒来的地方，正是制造污染的所在。梦境醒来后的奋斗，只会让梦境离开更远。

于木鱼宅

2013-5-3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