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暮春时节认识他的。他偶然闯进了她的生活。面对冰冷的机器，他如其他男子一样，说，你好。她给了他一个笑脸。时至今日，她记不清自己怎么与他进行了第一次谈话。只记得他和她聊起了巴金，老舍，沈从文……他说，我喜欢他们的作品。他问了她许多文学上的问题，有些问题，她实在答不出，急忙请教旁边的同事，然后，再回答他。

她对这个男子产生了好奇。她一定是大学毕业，至少，一定有过文学上的研究。她这样想着。他说，我高中没有毕业。网络，的确是很难说得清的。虚幻的世界，能有什么真实？隔着机器，看不清对方的面孔，看到的只是假象。面对他的回答，她只是笑笑。真假并不重要。他说，我自由职业。生意不太忙。她只是哦了一声。他说，我和你聊天很愉快，不知你从事什么职业。

那时，她大学刚刚毕业，就职于一家杂志社，每天的任务选稿，编稿，工作时紧时松。她不知怎么回答她，说，我以文字为生。剩下的留给他联想。她问他为什么叫飘逝的云？他说，喜欢云的自由自在。她说，那我就叫滴落的雨吧。他握了握手，说，真是冰雪聪明。第一次接触后，她就忘了他。萍水相逢，相逢的还是虚幻的世界。

偶尔采集稿件，和朋友联系，他都会出现。好像事先约好的一样。他说，你不常在网上？她笑了笑。他们谈起一些文学作品。他总是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顿时对这个男子刮目相看。甚至，更加怀疑他的学历。几年以后，她还是隐约觉得这样的文学造诣，与学历怎么那么不搭。谈话间隙，也会谈到生活。他居住在南方一个小城。有了家庭，有了可爱的孩子。她，还是微笑。

她有自己的房子，那是母亲买给她的。在她22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她的礼物。平时，她在自己的房子里看书，听听音乐，看看光盘。用母亲的话说，很小资的生活。唯一不同的，她要到母亲那里吃饭。和他告别的时候，她说，她要到妈妈家吃饭。他说，快去吧，饿坏了我心疼。第一次，她听到这样温暖的话语，这不多的语言，那一刻，的确像一枚小石子在她的心上激起涟漪。

她很少上网。很少里，总能遇到他。像事先约定的一样。他问她怎么一直没有来。她说，工作很忙。他有些许遗憾，说，见到你真不容易。他给她留下电话号码。她记住了。说，谢谢您。

她一个人单飞着。母亲总是不明白，这样一个条件不错的女儿，怎么就没有一个男朋友。她只是笑笑，安慰母亲，是缘躲不过，劝她不要急，她生命里的他一定在某个角落等待着她。

她有过一个男友，她的大学同学，一个写诗歌极好的男子。花前月下，她尝尽了人生美好的爱情。大学毕业，他到美国留学。她离不开母亲，选择了留在国内。分别的日子，两个相爱的人倾诉相思之情。爱就是这样，小别胜新婚，长久的分别，再炙热的爱情，也会淡了。后来，后来……遥远，结束了爱情。这，是她事先想到的。她没有像其她的女孩子痛不欲生。她把痛苦埋在心里，倾诉在文字里。文字是药，足以疗伤。心灵的伤。无论幸福，还是不幸，她都埋在心里。别人眼里的她，永远都是阳光的。谁也看不到她的悲伤。她没有给他讲过自己的故事。不是不想倾诉。幸福还是不幸，独自喜独自忧，这就够了。

那一年的情人节，她一个人去酒吧，喝了很多的酒。她记得每个情人节都是和前男友度过的。如今一个人了，痛苦在忙碌的时候，忘记了。悠闲时，特定的节日里，总会不自觉地找来。她恍惚记得，恋爱的第一个情人节，他送给他一大抱玫瑰花。如今，看到路边的女孩子捧着花时幸福的样子，看见酒吧里情侣间的亲昵，酸楚袭来。她翻看着手机，看着通讯录。她想找人说说话。她想倾诉。她看着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又被她否定了。她们，在这个西方的情人节里，一定都在幸福着。她看到了飘逝的云。她想和他说说话，哪怕听听他的声音也好。电话拨过去，响了一声，她迅速挂断。她的心跳个不停。她不认识他。冰冷的机器，虚拟的世界。他是陌生的。她犹豫，不甘，又拨了过去。响了两声，她又挂断。电话是五分钟之后打来的。有磁性的声音。她听着他说你好，也听着他叫她，滴落的雨。她一句也不说，只是流泪，流泪。他听到了她的饮泣，说，不要哭，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她走出酒吧，坐在霓虹灯下的石椅上，给他讲了她的初恋，那段漂洋过海的爱情。他说，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的故事藏在你的微笑里，话语不多，话语后又有千言。他说，我高中时爱上了我的同学，邻家女儿。两个人相爱很深。可是，女方嫌弃自己家境不好，拒绝我们来往。我一气之下相了亲，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两个人没有共同语言，平淡生活。人这一生，不是都这样过的么？彼此沉默，在那个情人节，两个人互换了爱情的秘密。

他与她，两个陌生的城市，经常谈谈读书的感受，问候一下彼此工作、生活。他关心着她城市的天气。天气变冷，嘱咐她多穿些衣服。他给她开了一串书单，建议她去读。这些书籍，有助于她专业发展。索要了她的地址，也会给她寄来一大摞书。他说，这些都是很好的书，你一定要好好读一读。

他问过她长得什么样子。她不知怎么描述自己。不好看。她说。他也笑了。外貌并不重要，内在的美才是真的美。特别是一个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学识修养就是良好的化妆品。她决定，给他发过去他的照片。他见到她照片的时候，他说，他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他说，一次次想象你的模样。没想到，这样美好。他很少照相，也特意照了相片寄过来。她见了他的照片，那一刻心动了，似曾相识又不识。他深情的眼睛一下子攫住她的心。她把美好的感情放在心里。友情里，多多少少有爱。尽管他大她许多。她知道一切的不可能。年龄，距离，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家庭。她把爱，扼杀在即将萌动的情愫里。她在心里沉淀，虑下生命里的美好。相遇是缘，相知很难。

他来到她的城市。他想看一看她。她拒绝了。她怕见到他。她怕不能保持这份纯洁的友情。下了班，她逃掉了。他说，你每天都要从柿子树下走过。杂志社种着10棵柿子树。有一排槐树。她惊了。她知道，他来过。她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她想见到他。他说，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很遗憾没有见到你。她说，你几点的飞机？他说，晚上八点。她看了看手机，这时候到机场还来得及。她买了一大包的开心果，她希望他幸福，开心。她打了车飞奔去机场。她不认识他，生活中真实的他。她打了电话给他。电话关机，飞机已经起飞。她看着天空中远去的银色飞机，泪水，流了下来。她知道，他走进了她的生活。也知道，他必须从自己的生活里走出去。

她依然单飞着。不是没有心仪的男子。她的心里有他的影子。她无力承受另一份爱情。她依然在每个节日里都收到他的问候。每一次都高兴地湿了眼睛。六年，维系了六年的情谊。他知道，她心里有他。她无力接受地域遥远，带来的再一次与爱情的擦肩。她也知道，他心里也有她。他无力与命运再一次抗争。知己未必红颜。

那一年的冬季。她晕倒在办公大楼里。肺癌晚期。仅四个月的生命。那一年她30岁。她不愿见人。不愿看到别人惋惜的眼神。化疗前，她唯一想见到的就是他。她要让他看到她披肩的长发。他不知道她方便不方便来。即使不来，她也理解。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在来生见到他一面，她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他接到短信，立刻飞到她的城市，在病房见到了她。他把她拥在怀里，流泪了。他说，为什么会这样？雨，这是为什么？她为他擦去泪水，笑了，说，我没有想到这是我们见面的唯一方式。他陪伴她走过生命里最后的一个月。

她走了。人间四月天。躺在他的怀里。安静、幸福地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