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回望我来时的路弯弯曲曲、起起落落。荆棘、杂草、鲜花一路生长,与我相伴一路。杂草的清涩味、荆棘的刺痛感、鲜花的美丽与沁香,让我深切地体味到了这一路走来不同的人生况味:是天真、是挫折、是成长、是醒悟、是感恩、是智慧、是宽容......还有大雨过去后的湛蓝天空和七色彩虹相伴,还有行走荒漠后出现的蔚蓝大海与绿洲相携,还有穿过黑夜迎来明媚阳光的相牵相映......往事回想起来是有些遥远却又如此清晰,就像在眼前,在昨天。我怎么能忘呢?它就这样一路深刻入我的骨髓,痛并快乐着。
在多病的儿子一岁零三个月,正值春天之时,为了生计,我狠下心把儿子丢给了我妈妈,同丈夫一起去外面闯世界。到了四川的边城——康定。(甘孜州州政府所在地,就是《康定情歌》里唱到的地方。)从没出过远门的我,原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精采,原以为歌中唱到的康定很美是一个童化的世界......但当我真正身处这个群山环绕的、气候不太好的(每年都会在阳历九月底下起首场大雪,并反复地下到来年的三月份。不过夏天那三个月还是很凉爽。),只有数得清的几条街道和一条穿街而过的湍急河流与四道桥梁,有着穿藏袍唱着藏歌的藏族同胞和喇嘛的,还有响喻世界在歌中无数次地歌唱过的空气稀薄的跑马山以及高入云天终年积雪的折多山下时,当我在工地上,在寒冷中手拿像冰棒一样冷一碰手就会出血的钢筋时,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丈夫是某建筑工地上钢筋组的组长,因此我们必须以身作责参加到繁忙的钢筋制作、绑扎和安排管理工人等工作上。工程都有限定工期,那一定要在规定之日交工,不管白天、夜晚,也无论烈日或雨天,都要加班加点完成安排下来的工程。有时还要给泥水工组帮忙赶工期。有一次,为了赶工期,其实更真实的说是为了多挣钱养家,在大雨中我坚持了三天,在水齐小腿部深的地基中头顶大雨挖了三天。刚从学校出身社会的我还没在这样恶劣繁重的条件下干过这样的苦力活,可想而知——我生病了:重感冒、嗓子严重发炎,吃不下饭,只能饮流食,在医院呆了七天,每天吊八十万的青霉素......
身处异地,思乡这根剪不断的线一直跟随着我。在我脑中常常会浮现出儿子可爱的样貌 。当看到年龄与儿子相当的小孩子时,我常常会想:儿子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该长高了吧?他的毛衣可能短得不能穿了吧?他没有生病吧......很想打电话听听他那稚嫩的声音,可是那时的农村还没有电话;想写封信给他奶奶问问情况,但他奶奶不识字,(儿子从外婆手中转到了奶奶那里,因外婆去了别的地方经营商店,没时间带孩子。)唉,还是就这样想想吧。总是觉得欠儿子太多太多了,但这就是生活啊。只能把对儿子的思念化着在为他织的小小毛衣中去。
背井离乡在康定城的工地上,在凛冽的狂风中,在冰冷的雨水里,在烈日下,在别人都熟睡的清冷的夜里,我、爱人和其他的建筑工人们,在为这个城市的美丽奉献着,也是在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地奋斗着...... 在那段特别思念亲人的日子里,妈妈的信像雪中的炭火断断续续地送来。(母亲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写信对她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母亲是外婆八个孩子中成活着的五个孩子之一,在那个没有温饱的年月,母亲据理力争,终于说服外婆,在十五岁那年读上了一年级,十八岁那年放超龄生,妈妈不得不从此离开了她喜爱的学校。) 她知道我在外生活的不易,很是担心,一直安慰着我,鼓励着我:困难只是暂时的,你比我们以前的生活要好得多,有钱可挣,有衣穿、有饱饭吃...... 常常是母亲这句朴素的话语让我明白:跟父母的过去相比,我是生在福中啊!至少我有饭可吃,有钱可挣,只是辛苦一点点,跟父母亲相比,这点苦和累算不了什么。
在康定城打工睡地板的三年,是我很困苦的岁月。我常常苦闷、无助、感伤、彷徨,看不到出路......但当眼前浮现出儿子的笑脸时,当凝视母亲的叮咛时,当我撑不下去想要逃跑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年青人,我是你们很不喜欢的——苦难,别逃避,我是你一生的良师益友。只有能从我这里走出去的人,才能获得长久的幸运和幸福......”每每这个时候,力量又魔法般地回到我的身体里。
四年后,当幸运来拥抱我的时候,当我兴高采烈地感谢着幸运而忘记了苦难之时,幸运说话了:“年青人,不要感谢我,没有苦难的推荐,我是不会接纳你的,你今生都要记得苦难,感谢苦难,它才是你真正应该记住的朋友...... ”我慎重地点了点头,在心中刻下了它们的话语。
如今的我满足、开心、感恩、信心十足。我知道我已经从过去那个困苦无助的茧子中破壳而出了。经历苦难,搬开心中固有的障碍石,我获得了重生。并长出了翅膀获得了自由。
回望来时的路,杂草、荆棘 、大石、鲜花......我常常听见这些与我相随相伴的伙伴在轻轻地对我一路细语:“幸亏有我们与你一路相伴,才练就了你走好每一步路的本领和技巧,不然你会摔更多的跤,也许就走不到现在这样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现实......”
现在想想这一路走来,如果没有这些杂草、荆棘与石头相伴,我肯定不是现在的我,没那么能时时保持清醒的头脑,没那么能顶得住风风雨雨的来袭,没那么能换位思考宽容别人......对于“同情”、“感恩”、“宽容”“幸福”这样的字眼可能会很陌生,理解肤浅。这些字眼更不会像现在一样生长在我的血液中。
听,有个声音在歌唱:“朋友啊,我是一杯美酒,和着眼泪吞下去,流动在你的血液里,供给你源源不断的养份,才有力量去找寻成功......”哦,那是苦难的声音,带着新鲜的、忧伤的、迷人的、不可抗拒的诱惑力、穿透力,在空中飘扬。(尽管在过去打工的岁月里我对康定的感觉不是那么美好,但那之后我一直都很想念和感激那里的一切:蓝天、白云、雪山、纯净的空气、质朴的藏族同胞、动听的藏歌、富有活力的锅庄舞、有力的风和让我清醒的雨。时常都想再回去看看,那里一定变得更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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