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机场，t3航站楼。办理完登机手续，时间还早，娘俩转到咖啡厅小坐，继续着说不完的话。不可以吸烟，我自然不愿意随着，独自一人走到候机大厅门外。飞机起降的轰鸣不绝于耳，我的思绪也仿佛长上了翅膀。

一

我希望有个女孩，多半是因为妻子，尽管她希望有个男孩。妻子的形象，怎么说呐，还算可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上去一直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为着这个，我们外出旅行，好几次人家一定要查结婚证才肯让我们入住。我希望有个女儿能够像她一样，不仅仅为着漂亮的外表，更在于心地单纯洁净、为人处事自然恬淡。或许是外在与内在双重因素的效应，她比较招人，甭管跟什么人都能处的不错，就是我的同学朋友们与她也好像比我近，每到家里做客那架势大有错把此家当自家的样子。

妻子临产那一天，产房外，我焦急地等待。曾听人说，等待的过程，关切的应该是母子或母女的安危，我却一点这样的担心也没有，甚至压根没想到会有什么危险。所以这样，或许是没把生产太当回事，这也多半因为妻子，因为当天她还在上班，只是突觉不适才告知妈妈，还是妈妈说，“八成是该生产了吧？”她这才去的医院，结果还真是即将临盆。

助产士出来，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她给了我一个得偿所愿的答复。那一刻，兴奋简直难以自抑。

“这小家伙蛮招人喜欢的，知道阿姨急着交接班，顺顺利利地跑出来了。”她说，带着笑容下班去了。

生产的过程，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完成，短暂而顺利。不过，或许是因为一直期盼个如母一般的女儿，或许是因为独生子女，如何养育却是做了比较充分准备。

女儿喜欢漫画和动漫，我们给她订阅的漫画杂志和《乌龙院》等系列丛书，累积起来足以堆满几个书厨。她上幼儿园的那个阶段，民族主义思潮远没今日影响广泛，傍晚时间段，电视台往往播放日本动漫，《聪明的一休》、《花仙子》、《圣斗士星矢》及《网球王子》等等，一大批孩子们喜欢的动漫作品层出不穷。其实，何止孩子们喜欢，很多时候，我和她同乐其中，有时甚至也笑得前仰后合；每天半个小时，在快乐中不知不觉地度过，给记忆留下了一休、西右卫门、流川枫、樱木花道等一大批深刻的印象。后来，电视不大播了，就买光盘，单是一部《火影》就有数百集，累积起来难以胜数。

喜欢漫画和动漫是她的癖好，我也喜欢她这样，以为这对她启蒙有好处。我把这当成她读万卷书的始点，目的不在于获取知识，而在于发散性思维的养成、思想维度的拓展。思想的空间影响人生的境界，而一本好书会给思想插上翱翔的翅膀。不独漫画和动漫，但凡对于开阔思维有好处的书，我都赞成她阅读，而她也格外喜欢这样的书。记得《哈利波特》和《魔戒》发行那阵，她正处于紧张的中学阶段，还是想尽办法赶在系列丛书之每本发行的第一时间买来。她有个爱好，新书到手自己先通读一遍，然后每天抽时间给我读一个章节，我乐得其所，她享受其中。

书籍对少年儿童的影响巨大，开卷却未必有益。我书房里各色书籍不算少，她不自己取阅，看哪些书基本要我推荐。有些书我不要她看，即便是散文类也甄别给她——张爱玲的不看，晦涩阴暗；冰心的限看早期部分，“文革”后的不看，参杂几分戾气。至于唐诗宋词、四大名著、世界名著，也不必看。我不解，有些家长朋友自己未必看得懂古籍文言，不了解“兵车行”、“红楼梦”、“西厢记”的背景，却要孩子阅读甚至背诵；自己未必读得通外籍名著拗口绵长的语句，却让孩子理解作品的意义。我想，不仅孩子不会理解，就是家长又有多少能够理解“安娜卡列尼娜”不喜欢“勃列宁”是从突然觉得他耳朵长得难看开始的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难为孩子，待到她可以读懂的时候再读也不迟，反正典籍在那里。过早的填鸭，除了满足家长的心理需求，对于孩子成长没什么好处。

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或许更为重要。读书开拓思维，行路则修炼品性。出于这个考虑，她三岁起，每当度假，我总是带着她，有时甚至开会，假设条件许可也会带着她。我知道，尚在幼年的她，一定不会欣赏河流山川等自然美景的奇妙，一定不会明白长城古墓等人文景观的历史内涵，一定不明白美味特产的独到之处，甚至对这一切不会留下些许的自觉记忆。但是我认为，这一切一定会对她品性的形成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曾窃想，或许是我中了弗洛伊德关于潜意识理论的毒吧。

这期间，因为要接触众多的人，我刻意给她这样一种示意——这个世界可能不尽如人意，但不缺少真善美，就看你怎样去发现，怎样去面对。只要你把你的真诚，把你的美好，把你的善良展现给人们，那么，你就会得到眷顾和关爱。这个世界谁都不傻，假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谁也没有绝对优胜的把握，与其活在防不胜防的猜测和戒备中，还不如以清纯的真诚示人，而不要试图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如此，如果不是遇上十恶不赦丧心病狂的人，不会受到主动的伤害；玲香惜玉珍视美好人之常情。我企图藉此抵消独生子女那种普遍的自私、偏执或者戒惧在她身上显现，希望是美好的，当然大意却丝毫不得，毕竟承受不起伤害的代价呀！营造一种确保她安全前提下的“修炼”环境则是必须，家长努力而为，孩子方可无忧无虑快乐其中。

她一天天长大，我发现真的如我所愿。心地洁净而清纯，与人相处随和而谦让，不管与什么人，几乎不会发生主动冲突，偶有争执，往往也会包容，甚至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世事往往这样，她越是如此，便越加受人喜欢，反过来更加促进了她的自觉。记得有一年，我去庐山休假，半个月时间，她几乎不用我操心，整天跟那些服务员阿姨（多是些来自周围县市利用暑期打工的年轻学子和教师）混得热乎。即使在旅行中，你与她相处，用不多大一会，你就会喜欢上她，而她对你的那份依恋，外人看来或许误会你们有亲情。这样的例子，她成长的过程里不胜枚举。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事例，她大学的时候，自己找到一个暑期实习机会，兴奋地告知了要好的同学，没想到，等她报到时，机会却被那个同学给抢占。即便如此，她也仅仅是关在屋里自己哭了一场，郁闷半天，过后并不记恨，依旧保持着如初的友谊。

女儿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她几乎不会为着面对任何景致而感叹，不会因为任何美食而贪婪，我想，或许这就是见多识广的潜意识在其作用吧。间接的一个好处，她与同学很容易相处，不管男生还是女生，甭管学习好学习差，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同学的缺点而嫌弃，也不会因为人家的优点而巴结。老师也曾规劝过，“能不能少和那些学习差的同学玩，会影响你的。”你说你的，她依然故我。

三

思维和品性的修养很重要，同样重要的是良好习惯的培养。幼儿的时候，每天幼儿园回来，半小时看动漫，接下来的30分钟，一般是晚7点到7点30分，她则必须坐到她的小桌子前。她不解为何这样严格，还是乐意接受，因为爸爸妈妈并不安排她不愿意做的事，更不会逼她去学什么技能和才艺，只要她安静地坐在那里，至于做什么，她完全自主。这下好了，电视动漫画面演变成她稚嫩头脑折射出的一张张图画，时间到了仍余兴未消，小手里的画笔还在划动，直到妈妈告知她该去做睡前准备了。

有的朋友可能认为这样做过于刻板，或许吧。我希望通过这样的训练，在她的潜意识里——因为她还未必懂得好的习惯受益终生这个道理——植入一个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驱动力：每一天有一段时间她要静下来，心无旁骛地做她该去做的，而要做得好她就必须讲求效率。习惯养成了，即使电视节目再精彩，即使家中有客人，也不必督促，她会时不时地偷眼撇着表，一旦时针指到7点，她会进到自己屋里，在小桌前坐下，尽管有时也能看出不情愿，但不会推延或者讲条件。这个习惯从小到大，直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而且，一旦坐下（早期是几十分钟，后来是几小时）就仿佛处于与世隔绝的静止状态，不仅不会受干扰也不必监督，甚至连厕所也不去。

我不知道彼时她幼小的心理对爸爸妈妈这样的教育作何反应，那以后，她自己在谈及这个习惯时也只是笑撇着嘴，“压迫啊！”然而，我知道她是快乐的，每天的那个时间段不仅不是负担，反而是她恣意展现自己想象的自由天地。我感觉得到，她觉得爸爸妈妈给她做的安排很有意思，她乐意接受指导。

上小学的时候，她问我，“爸爸，每天学习多长时间呀？”我说，“你说呐？”

“40分钟？”她歪着头看着我。我笑了，“好。40分钟。”

“每门课多少分呀？”她说。“你说呐？”我说。

“95分，好不好？”她说。“你说是不是低点了？我怎么听说好多小朋友都是双百呀。”我故意逗她。她憋着小嘴，好像在思索，期盼地看着我。“爸爸妈妈不要求双百，这样好不——98分，上2分下3分。”我说。她掰着手指算了一会，笑了。

在众多家长高标准严要求的驱使和学校追求排名的环境下，小学竞争就很激烈，不过女儿似乎感受不到压力，或许是我和她妈妈的要求过于宽松，而且没有一点课外安排，她整个小学阶段过得自由自在，依旧沉浸在动漫、漫画和旅行的天地里。开家长会的时候，看着人家孩子或因“双百”或因“才艺”而受到表扬，孩子洋洋得意、家长神采飞扬，偶尔的，还真是心里犯着嘀咕，不是个滋味。每当这时，一直以来坚守的理念会受到冲击，继续坚守还真要一定的决心和毅力。

小学阶段，女儿的成绩一直处于上游但不拔尖，每次考试基本是在100和95之间徘徊。看着试卷，偶尔开她玩笑，她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分明在说“约好的呀！”是啊，我不会因为几分去改变约定，不会让她增加学习的时间和加重她的学业量。我想，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定量有限，假以小学过度透支而不计成本，或许可以达到更好，但长远来看得不偿失，要让她在有限的时间内达到最好，才可以为未来更加艰巨的学业预留出时间和潜力。

四

女儿进入的初中是个市级重点学校，而她那一级正赶上ab班淘汰制试验教育（这个试验第二年被叫停，据说因为孩子们压力太大，家长反映也强烈，但她们这一级依然沿用试验教制）。她所在的a一班，集中了选拔出的几十个孩子。第一次家长会，身为省级优秀教师的中年班主任说话很不客气，“很多家长以为你们的孩子小学很优秀，但是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们要清楚，是骡子是马才刚刚开始验证。”他扶了扶厚厚的眼镜，“淘汰必然发生，不要到时候一味地埋怨老师。”孩子和家长没有人反驳，凝重的气氛昭示着压力。

女儿似乎并不介意，回到家以后，她带着些许诡异的眼神看着我。

“是不是又要我给你划线呀？”我笑着说。“不划，你会难受呀老爸。”少女了，依然保持着幼儿那般天真。

“好吧，那咱95，上下5分。”我说。“好吧。”她答应的爽快，　显然没有好好体会班主任讲话的意味。“那时间哪？”她说。

“一个半小时。余下的留给高中。”我说。她愉快地接受着。我隐隐地觉得，她或许过于自负了。

进入少年，随着生理的变化，萌动的青春期悄然来临，人生开始经受第一次严肃考验，女儿或许没有准备好。但是，预先的空洞说教没有多少用处，暗自里，我希望这个考验可以顺利过去。

班主任的话很快得到应验，第一次期中考试，女儿由入学时的级部前十跌落到100开外，如果期末上不去，第二学年将降到b班。知道成绩的那一天，她哭了。

“我努力了，可是我真的不行！”我担心的事发生了，她的信心几近崩溃。“你不用给我讲大道理，我知道我该学好，知道我在为谁学。”她说。

大道理真的不用讲，我们的社会环境，很多大道理在孩子们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灌输着。我默默地抽着烟，首要的一个担心是班主任的那句话，是啊，孩子有天赋区别，假若果真这方面原因，问题很严重，甚至难有解决之道。知女莫如父，我不甘心也不相信。我想，问题一定出在她没有应对好人生的第一次考验，挫折面前有些懵。我把她的课本和试卷一一拿出来翻看，当看到其中一本书，一道钢笔划痕深透数页纸张，我停住了。

这不能全怪孩子。当初，学校要求学生阅读四大名著和世界名著，我说没必要，那些书成年人未必读得懂，孩子看早了点，以后至少大学再读也不迟。这对她产生了影响，使她居然连学校发的简本也不阅读。我说这是我的错，为了应试，简本还是要看，这已经是不能再取巧的做法。另外，那些试卷，我发现很多差错可以归类为马虎导致，并非不会做。我说，最容易找回的成绩就是马虎失去的，可能是你对这样的考试重视不够，也或者不适应或者紧张所致。

听我一一道来，女儿的俏眉由微敛变得舒展。

期末的时候，她一跃成为级部第一，并从此再没下来，总是在前10之间，多次得到校长奖学金。而中考时，更是考出裸分665的优异成绩，被省级重点高中录取，不仅得到校长奖学金，还进入理科重点试验班。她的表现在她所在的学校引起不小轰动。

一个教师节，女儿回母校拜会老师，那个严苛的班主任轻点着她的额头，“你呀，平时一千条理由批评你，一到大考一条理由就把这一千条给抹杀了！”继而，眉飞色舞地向聚在周围的学生们讲述他这个门生的“种种劣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而女儿则在一边哧哧地傻笑。

女儿就是这样的性格，她重视成绩，却不执迷。平时测验，成绩不尽人意，有几次妈妈曾经说她，“平时的测验咱认真点不好吗？”你说你的，她只是回一句，“这叫有张有弛。”弄得她妈妈一时难以想出反驳的合适词语，而她呐，已经开始给你讲她感兴趣的。从她的话语里，你会发现人家一两个小时的考试，她40多分钟就交卷，然后跑到其他班门口，偷看人家作弊的花样。成绩出来了，按说她该脸红，因为就算自己不介意，同学间难免有嘲讽的，她依旧不以为意。对于荣誉，证书得了不少，甚至有高等级的全国竞赛类，唯独没有一个三好学生，不为别的，就是体育老是不达标，把个班主任急得没少熊她。你熊你的，一到体育课她照样溜号，有几次老师直接拿着小棍跟在屁股后面叮着。有一次，其他班级的老师有心请她讲讲学习方法和心得，让她班主任直接给否了，“不讲还好，讲了就糟糕透顶了。”

班主任说的没错。外人眼里，她那么优秀一定很用功。接近的人却诧异，你说她用功吗，真谈不上，晚上几乎不熬夜，初中阶段，9点一定睡觉；高中阶段，10点半准时上床。尤其最为出色的英语，从不背单词和语法，你问她怎么学的，她也说不出所以然，可是成绩摆在那（进入大学以后，裸考“英语四级”600多分，“英语六级”虽然没敢裸考，准备了也不过一周，仍然得到600多的高分。）她的英语老师曾慨叹，“你的英语不是我教的。”话虽这么说，自豪却出自心底，有时上课干脆呆在一边让她上讲台去。有的低年级家长慕名请她给孩子做家教，结果没几天，孩子喜欢的了不得，家长急的不行，你猜怎么，她给人家讲的都是孩子感兴趣的八卦，唯独不大沾学习。

五

女儿让我骄傲，不仅仅因为她被保送进入“985”重点大学，第一年就被国家留学基金委公派出国，更在于她为人处事的那一份包容和恬淡。

每当家里来客人或家庭聚会，她会礼貌地打个招呼，然后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边，从不抢话；尤其话题涉及人家的尊严时，她更会自觉地谦和内敛，不会让人家觉得她在炫耀而尴尬。即便面对亲戚家的同龄人，她也绝不会主动谈及自己的强项，更不会夸耀自己的成绩，就算别人主动提及，她也会淡淡的看上去有点傻的笑一笑，轻描淡写。她这样做并非做作，心性的自然流露。清纯洁净让她看上去真的就是个孩子，而思维的敏捷和开阔，却让她对许多问题有着自己的认识，有些认识甚至让我瞠目——或许是我太把她当孩子了。

关于恋爱问题，记得初中时候，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是她的好朋友，两人相恋，她居中当信使。有一天，她问我，“我什么时候可以恋爱？”我说，“大学第一年，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张大眼睛满校园瞭望。”她笑了。可是真到了大学，妈妈主动问她此事，她却说，“从中学就开始排队，候选的多着呐。”结果就是侯而不选，急的她妈一个劲地唠叨。我知道，其实她内心很清楚她每个阶段应该做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还有一件事记忆犹新，大学临毕业，她参加了“国考”，竞争其中最热部门的最热职位，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在入围的十几个人中取得“行测”、“申论”和“专业知识”总分第四，然而就在最后一关的门口，她放弃了。那天，她认真地跟我们谈了她的想法，“我知道你们希望我有个稳定的工作，我努力了，不想让你们失望，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做一个公务员。”她说。片刻里，我和她妈相对无语。平心而论，以她的品性真的不适合当公务员，但已经走到这一步，放弃未免可惜。

“你认真想好了？”我说。她认真地点点头。“也好。就当是一次锻炼吧，也证明了你的能力。”我说，女儿的决定焉能不尊重，不过顾虑还是难免，“那你怎么打算？”

其实我问的多余，她早有打算，而且已经申请到了留学的机会。

六

夫人有时说我，你对她的关爱是不是有些过了？我想或许吧。记得有一年，电视剧《风云》上映，她喜欢得了不得，但又没时间观看，我跟她说，等假期你有空了，我会给你买全本的。当时，她以为我是玩笑，当真那几十盘光碟放在她面前时，我感觉得到她很惊讶。少女喜欢偶像，她也一样，只是喜欢的每一个，热度几乎不超过三个月。有一回，她喜欢韩国组合，听说首发专辑的招贴画只在韩国发行，她希望得到一张，估计此言出口她也觉得过分，继而嘿嘿地讪笑着。不过我还是托朋友给她从韩国快递了一张。后来，那个韩国组合来华演出，我看得出她很想去现场，答应了她的请求。结果，她为着可以近距离接近偶像订了1800元的贵宾票，末了还得我和她妈驱车专程去北京，就为着她在五棵松体育馆看上一场演出。

父母的付出女儿理解吗？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我想，父女之间，从初见的第一天，相伴的日子一天少去一天。满打满算也就10多年，而10多年里，能够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更是区区可数，一旦她进入中学，再到大学这一段，她即使有心恋家也已无暇，而那以后她便有了自己的天空。为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与女儿相处的时光弥足珍贵。犹如哥伦布看见新大陆的重大发现，一旦朋友家庭聚会，我总喜欢就此唠叨一番。恰巧的是，我这一班年龄相仿的同学朋友多半生育的女孩，我推算的过程和结果，他们多半赞成，但是如何善待这份珍贵的时光，可就各有各的小九九。是啊，这段时光恰好是女儿成长的黄金期，认识方法、思维方式、价值取向等人生观和世界观涉及的重要认知都将在此一阶段初步形成，事关她的前途甚至命运，哪个家长敢不上心！

世事往往是这样，甭管是什么，只要一旦与功利联系也就纠结不清，尤其独生子女状况下，对孩子前途和命运的过度关注，非理性追求往往取代理性的思考和行为。孩子明明五音不全、手指短粗，却非要孩子练钢琴、学声乐；明明孩子母语还没学会正确发音，却非要双语教育，等等，可怜天下父母心，希望孩子十八般武艺、琴棋书画集一身，多才多艺盖世无双。为此，家长们不辞辛劳甚至倾尽所有，而孩子往往哭天抹泪苦于应对。甚至有这样的家长，连哄带骗大费周折地勉强给小儿灌输进去几句唐诗，就以为神童降世，殊不知此等学识待他或她适龄学习之后，一天之内可以学到好多，而拔苗助长违拗孩子的童趣，满足的其实不过是大人们自我那颗躁动的心。

人啊，评论外在的世事容易，当真设身处地轮到自己则又是一回事。我和夫人当然也望女成凤！既有此心，焉能不被世风干扰甚至左右。好在夫人很支持我的育女理念，我感激她！

我以为，还没有形成价值观为基础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之前，所谓理想不过是空洞的幻想，对于孩子的成长没多少益处。孩子需要的不是远大的她尚不能够理解其意义的目标。

七

手机响了，夫人打过来的。我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我赶紧拧灭了手中的烟蒂。

女儿走了，笑盈盈地挥着手消失在安检通道的入口。

看着女儿的背影，我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场景——即将登机的女儿脸上洋溢着笑，送别的父母同样一副笑脸，这一刻，泪水掩藏在心里。这边，依依惜别的挥手，那边，头也不回地小跑着转到安检屏风后去；这边，母亲再也难以抑制，泪水挂上了双腮，那边，女儿一定不堪回首，哪怕只是回眸一瞥。

浦东机场的这一幕发生在几年前女儿第一次离国的时候，那年她不满19岁。

“你说她能行吗？在家连个衣服都不会洗，吃什么都要端到眼前。这孩子又没啥心眼，傻乎乎的。”走出候机楼的一刻，妻子数落着千万个不放心。她说女儿傻是有针对的。假以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女儿真的很傻。大学里投机钻营的事不鲜见，很多同学和家长为着入党、保研和奖学金的事多有小动作，有的甚至为着谋求学生会干部或者班团干部而煞费心思，她对此却颇为不屑。事实上，我和她妈妈与她的老师和院领导颇为熟悉，她却决不允许我们去探望，更不许为她说一句话。有一次，妈妈为着某件事仅仅给辅导员打了一次电话，她知道后居然做了贼似的，大为不快，与妈妈赌气好几天。还有一次，她利用假期学驾照，师傅是个精于世故的油子，隔三差五蹭学员的吃喝，而她很看不惯，自然没少受刁难，有几次委屈得哭了。我告诉她，这样的人好打发，给他条烟就解决了，她就是不肯。

那一次送别女儿的回程，天阴沉沉的，后排座上的妻子絮絮叨叨地抹着泪。我的思绪随了那已经起飞的波音747飘向远方。百无聊赖，疾驰似乎成了唯一寄托，好在路上车子不多，不怎么添堵。近千公里的路程，加上加油的时间竟然用了不到9小时。

女儿那一去，尽管知道是国家公派项目，可毕竟时长一年，又是地球的另一边，而她还是第一次离开我们独自远行，千万个不放心化作每月千元的话费。出乎意料的是，女儿竟然从不说困难或者不满，每次都显得很快乐，甚至绘声绘色的告诉我们，所在国以贵宾相待，不仅手纸、可乐等日用品配发齐全，时不时的还会有高官前去探望，期间，我国元首国事到访，他国元首还陪同前往。受到的关怀由此可见一斑。这让我们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不过，我和她妈妈也曾猜测她一定隐瞒了什么。果然，当她回来后亲口讲述种种的克服，那一刻我们真的感动地落泪，我发现她的成长远超我的想象。

现在，女儿第三度离开祖国，远行的时间更久，需要独立面对的更多、更复杂，担心仍免不了，然已非从前。我想，羽翼渐丰的雏鸟终将离开巢穴振翅飞翔，去定位她的人生目标。或许前途扑朔难料，她必须自己去面对，我祈望也有信心她能够经受得起考验。

“真是大了，连个头也不回！”走出t3航站楼的空，耳边传来夫人的话。这一次，她没有流泪，反而开心地笑着，由那眼神里我仿佛看见一只飞翔的雏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