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暑热难耐。敞开的南北窗户没有一丝流动的风儿。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越来越热，越来越闷的空间像是遇到一丁点儿火星就会随时爆炸一样。我的心情也烦躁起来，索性向室外走去。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

风，摇曳着有些发蔫的树叶，不一会儿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没过多时，雨停了。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马路边那柔柔的玉兰灯光，照在精神抖擞的硕大白杨树叶上，那黑绿黑绿的叶面上时不时就有几滴晶莹的雨珠滚落。

雨后的空气真是令人神清气爽，没有燥热，没有蚊虫，这是盛夏少有凉爽的夜晚。

我烦躁的心情也慢慢地变得好起来，信步向辉南街的街心花园走去。

花园那已有不少纳凉的人。有的人正在饶有兴致交谈着什么，有的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霓虹灯制作的鲤鱼跳龙门喷泉。

我也驻足观望起来……突然三道强烈的束光灯骤然亮起，把夜幕下的小街照得雪亮，如同白昼一般。

那强大刺眼的光束，忽而，照射着灯火辉煌的楼阁；忽而，直刺茫茫的夜空，射向那遥远的星星和月亮。

忽然，我看见那三只束光灯前不知何时引来无数飞蛾、甲虫、浮尘子等各种飞虫。随着束光灯的不断转动，那些飞虫愈聚愈多，愈聚愈厚，不一会儿，就像三团破碎的棉絮在灯光前腾云驾雾，张牙舞爪地滚动起来。

我惊讶，刚才连一只蚊虫都不曾见过，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从哪云集来这么多的飞虫哪？这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突然，在这团舞动的飞虫中，一只大个飞蛾率先向那数以千瓦的灯罩“嗖”地一下扑去，“刺啦”一声，那飞蛾就化作一丝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着，一只，又一只的飞蛾勇猛地扑去，一只又一只的飞蛾就化作一丝，又一丝的青烟瞬间消失。

随后，那些还没来得及消失的一丝丝青烟，就化为一股股青烟，最后合为一片青烟……那青烟的气味像是焚烧的鸡毛、像是烧焦的麻雀、像是烤糊的肉串，说什么，像什么。

人们常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是最古老的常识。可那些飞蛾为什么要扑火自取灭亡哪？书上说：这是长翅膀的飞虫通过这种方式寻觅同类和在黑夜中辨别方向的趋光性。可这么多的飞虫争先恐后，舍生求死，从容不迫地扑向那数以千瓦的灯罩，转眼间就化为灰烬的轰轰烈烈自焚壮举，实在令人瞠目。

不一会儿，刚才还是那么雪白的灯罩，就变得污垢不堪，不时有深灰色的薄片剥落。

我知道这些灰色薄片，就是刚才还那么富有生命活力的飞虫们所化成的灰烬。

眼前这三只雪亮刺眼的束光灯，这会儿简直就成了焚烧飞虫们的火葬厂，炼尸炉。不过，这些飞虫不是死的，不是被谁捉来的，而是自愿从四面八方匆匆忙忙，风风火火赶来，心甘情愿地被活活烧死，化为灰烬的。

以前，我只知道世上有很多厌世、不想活的人，居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这么多不愿活的飞虫们。看它们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兴致勃勃，慷慨激昂的自焚举动，怎么那么像崇尚什么信仰的信徒。它们既然想死，却把剥夺它们生命的罪恶加诸于闪亮的灯。可又一想，不对，我的想法也许太偏激。存在，必然有存在的理由。既然人有追求美好，追求辉煌的权利，那么，同样富有生命的飞虫不也同样如此吗？它们通过光亮，不惜用生命来寻觅同伴、选择前进的方向，不也同样是一种追求吗？

也许，我的这种联想又是多么的荒谬，多么的不可思议，可我却是固执的坚执不从。

这时，一只浑身淡绿，双翼透明，很像小蜻蜓的飞蛾嗡嗡地飞来。这只小飞蛾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赶来，它的头冲着灯光，无力地扇动着翅膀，显得极其疲惫。也许它实在是太累了，想歇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胳膊上。

我望着这只漂亮的小飞蛾，我知道它也是冲着那束光亮而来。虽说我不是佛家弟子，但也有些菩萨心肠。我想这只小飞蛾虽微不足道，虽渺小可怜，但毕竟也是一条生命。于是，恻隐之心便油然而升。为避免它遭受灭顶之灾，还不能惊扰它的休息，我慢慢地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手臂，希望它能奔向那家窗户里的灯光。可没有想到，我的希望是多么的枉费心机，是多么的徒劳无益。就在我轻轻移动手臂之时，那只漂亮的小飞蛾竟“倏”地一下腾空而起，这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实在让人不可小视，渺小就没有力量。可令人费解的是，难道死对这只小飞蛾就这么具有诱惑力？就这么使它急不可待？即便它高兴去死，也不必这样张扬，这样不遗余力吧？只见它勇猛地冲向那数以千瓦的灯罩，刹那间就化为一缕青烟……大批的，不计其数的飞虫，仍在有增无减，前仆后继，无休无止，无所顾忌地冲向束光灯罩自愿化为灰烬。看来谁都无法控制，无法阻拦，它们一无反顾，勇往直前，慷慨赴死的决心。

灯罩上那灰色的薄片，不断地像一只只黑蝴蝶在夜空上游荡，最后又纷纷扬扬地落入地面。飞虫们仍在不断地重复着，生命在灰飞烟灭中的悲壮！谁都知道要珍爱生命，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可这些飞虫为什么要如此铺张地挥霍生命呢？难道它们是存心用同伴不计其数的死亡来考验旁观者麻木不仁，袖手旁观，无动于衷的承受能力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吗？……其实，我的心早已被它们那种不计成本，无所畏惧的执著追求而深深感动；为它们的生命在灰飞烟灭中的悲壮而震撼……

我不知这三只招摇过市，扑朔迷离的束光灯还要旋转多久，难道它们还要这样一直亮到天明吗？那么还会有多少不怕死的飞虫来此悲壮地赴死呢？面对这触目惊心的场面，我的心中隐隐约约的感受到，那诱惑不计其数飞虫们自焚的束光灯的阴谋与罪恶。并为那些天真无邪，无心无肺，无所思考的飞虫们而叹息和深深的忧虑。

三只束光灯终于按人的意愿熄灭了。那些剩下的飞虫便“忽”地一下，一哄而散。瞬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刚才还是那么趾高气扬，摇头摆尾，耀武扬威，神气十足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束光灯，这会儿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也不动地耷落着脑袋，傻呆呆地吊在那里。那原本洁白的灯罩这会儿污秽得驳迹斑斑，刚才还那么刺眼的束光灯头，现在也像死鱼一样的眼睛黯淡无光。

一切又恢复到没有束光灯亮的从前。

街心花园纳凉的人们渐渐慵懒地离去。只有我一个人呆呆的伫立在那里，望着眼前这有些垂头丧气，孤零零的束光灯，回想着刚才那些飞虫们用生命做出令人惊心动魄的悲壮，我的心仍在震撼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