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人与人之间有必要用“主义”来标榜自身,以此区分异己圈定派别,我会在履历栏上郑重填入”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标识。其实,这也是我乐于做的事,并不只是为了应景。可能的话,我还想厚颜伸长脑袋再争顶“享乐主义“的帽子,并为此沾沾自得。有时候想想,我真是无可救药。因我既知,那顶”帽子”不见得奇丑无比,也许还很华艳夺目,但其材质总是容易遭人垢病。
可是,这好像不是我的问题?我有错吗——我高挺胸膛下言——根本无错之有。尽情享受人生难道不是我来到这世界最重要的事吗?这样的结论有什么不妥?如果有谁自称到这人间走一遭是为经历苦难,若非他贵为观世音菩萨转世,甘为超渡众生受万世浩劫,不然我定把他视做”悲观主义”加以同情,否则我恐怕忍不住要劝诱他早些把自己吊死。如此免去他延绵不绝的苦难,不该被视作造业孽。
享乐被当成罪过的年代早己一去不复。但“享乐”一词仍包含着某种程度的贬意,百抽不尽。勤快的人们避而远之,生怕一旦沾染,就等于虚掷年华浪得此生。本来,勤劳是好品性。上班族为养家糊口奶孩子孝老子,摸早贪黑多有不易,这种普世行为令人肃然起敬。等到他们累出胃溃疡,患上神经衰弱,腰尖盘突出,颈椎也出了毛病,估计好歹也混到吃穿不愁,出行无忧的地步,他们仍停不下来,因为物质生活还有大大的改进空间,更高的幸福线被移到更高更远,等着他继续开足马力冲刺。他们依旧像蜜蜂辛勤采蜜,恨不得每一秒都挥舞翅膀,嗡嗡地飞驰于蜂巢与花朵之间,多挣三块两毛五,才能给自己买块苹果5;为能在四房一室的公寓里坐真皮沙发看巨屏电视,坐奔驰梅赛得斯去跑马场,他们还需接再厉勤苦奋斗,还需经历一次胃出血,或体验一回脑梗塞,肝硬化也行,反正只要不是突然暴毙,不是得了晚期癌症。他们还要接着干。他们夜夜折腾身体到凌晨两点半,实在撑不开眼皮,就灌半斤雀巢咖啡下肚,抠门的就拿把锥子戳大腿,直到赶完工作。为了崇高和不崇高的事业,追逐光辉与不光辉的目标,他们还要尽职尽责坚守,劳碌掉后半生,也不知道够不够。
“现阶段,还是多攒些钱,等钱袋子鼓了,才有享乐的条件嘛。”看他们憔悴而真诚的脸上带看几分寒碜,我实在不忍去辩驳了。这世上,很少有人会顽固等到像比尔盖兹那般富有才开始享乐,但相信拥有那样的基业再去享乐会更踏实的人绝不在少数。现代人眼中,享乐不知怎么就变成奢华的亲戚,而奢华又拜金钱为干爹。享乐与金钱之间就算不架上等号,起码也绑着一条韧性十足的线,两者相互牵扯、掣肘,荣损与共。如果你时运不济,真老子不是大款表哥房姐鸟叔,太对不起了,这享乐的钱还得仰仗你勤劳的双手一分两分往地上刨。勤劳/挣钱/享乐,在这个递进的过程里,常人通常是在等到钱挣得差不多够拿去享乐前夕,不是一命呜呼,也多是大限将至。辛苦挣下的钱还在,可人没了,乐也甭用想了,一了百了。
享乐何其难?原因有二,一是贪图至乐,这在上文有所提及,即人的不餍足本性,对仙地蓬岛的痴往,同时又高估生命长度造成。另因:他们之所以不去享乐是缘于”不懂享乐”。不懂如何享乐?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别扭。可这世上还真不少这样的人,他们缺少鉴别快乐的能力,他们不知每一分秒中都隐匿着快乐的因子,眼见的每一朵云,踏到的每一块地坪,呼入的每一口气都包含有快乐的影子,他们满目只见自己的悲怜与不足,自然难言快乐。如何幸福活在当下,这个哲学命题,也是智慧的体现。
那种大面积倒向精神层面的享乐是有的:庄子逍遥洒脱顺应自然,竹林七贤终日狂欢纵乐,陶渊明顺心悠然归隐南山,他们无不是“精神享乐主义”的代言人。终抵那是一种旷世罕有的享受人生的意境,只可羡慕,只可鉴照,无以普及的可能。当年西哲伊壁鸠卢创建了“享乐主义”学派,其宗旨是发掘生命原有之乐,于内向心看;心如明镜,则事事顺心。现代版的“享乐主义”,大多为图一时之快,只注重手段,己然忽略了目标。过分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必要导致精神上的贫乏,在先贤看来,幸福与“物质”的关系远不如与“精神”来得紧密。
人生短暂,“只若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悲欢与共的生活,并不存在某种人人必须遵循的范本,幸福永远是最高的追逐点。某哲人也说过,所谓成功只有一样,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致良知,爱生活,也就不枉这一生。人生在世,图的不是享受生命种种乐趣,真的,还不如趁早玩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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