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只是两道浅浅的,蜿蜒而去的车辙。它,被我当成了通往梦幻天堂的一条捷径。
我小心翼翼地驱车行驶在青藏高原的腹地上,已记不清楚车厢里一直回荡着的那首《青藏高原》被循环播放了多少遍。
我钟情青藏高原的神山圣土,这首歌一直被我当做向往她的天韵神曲,歌声里深藏着我对这片神奇天地的那种久久不能忘怀的由衷眷恋。
在高原稀薄的空气里,那位已淡出红尘的女歌手高亢美妙的歌喉已变得有些尖细和飘渺。
我让歌手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想再次从她的歌声里体验出动我心魄的感觉,想再次找回撼动我身心的激情。但我清楚,此时此地,即使就是切换成腾格尔的那首因倾情纵声而声嘶力竭的《天堂》,也似乎缺了点什么。
车窗外,展现着真真切切的青藏高原,这里就是祖国的山宗水源圣洁之域,就是令我一次次久久神往的人间天堂。
每当身临其境,我都会有这种感觉:无论人们用什么样的歌喉,取什么样的唱法,倾什么样的激情来颂唱这片离蓝天最近的广袤高原,都显得有些苍白,都显得有点勉强。
一条清澈的小河吞噬了前面的车辙,对岸已没有了路的踪迹。这里是天路的尽头?还是萋萋高原野草占领了原本就属于它们的领地?我似乎迷失了方向。
停下车来,我静静地望着面前窄窄的、浅浅的、清纯的如高原少女一样的河水,突然觉得这条碧波晶莹的河流,仿佛就是一条流淌在天堂与凡世之间的界河。对岸,就是我一次又一次执着寻觅的梦幻天堂,身后,则是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喧嚣家乡。
没了路,是继续前行还是折头返程?我着实犹豫了良久。
骄阳下的高原此时已褪去了那层神秘的面纱,洁净的大气里一览无遗地展现着远处清晰的曲线天际。在梦幻中无数次忆起的天堂,此刻既遥远,又贴近,既虚幻,又真实。
来此只有一种追求,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再次走进令我魂牵梦绕的青藏高原,就是再次将整个身心融入到被人们用歌声无数次赞美的圣洁天堂。
驱车涉水来到河对岸,前面确实已没有了人走的痕迹。不能再让车轮碾压这已亘古千年久经风雨冰霜的高原草场,我弃车缓缓登上玛多高原牧场一座平缓山头上。
不记得了,这一生中来过多少次高原,上过多少次青藏。当我再次独自站在这广袤的高原之上,举目遥望这圣洁天地的那一刻,猛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惶惶然中裹挟着一种来自心底的震撼。啊,这里,就是令我魂牵梦绕的青藏高原,这里,就是我久久向往的梦幻天堂。
脚下踩着的大地就是世界屋脊的茫茫腹地。面前,是起伏着铺向远方天际的高原草场。那条蓝绿色的河水在绿色草甸上雕琢着左旋右曲的精美图案。头顶,低悬着一穹清澈如洗的蓝天。天堂里的天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遥远,几座泛着冰洁银光的的雪山山峰,阻挡着天际向更遥远的深穹里伸展。
天地间弥漫着一种神秘飘渺之感,我的胸中,已澎湃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我的耳旁,隐约回响着只有青藏高原的姑娘才特有的激越高昂的唱腔。
我向着这辽阔的天地里一步一步走去,胸中的震撼之感过后又突感一片肃穆,在肃穆中,一种神圣的情感正在我心中孕育。
我想祈问青天,我想叩问大地,为什么我没聆听到天堂里传来的远古呼唤?为什么天堂要给我留下这千年的祈盼?但天堂里万籁俱寂,我只能在心里唱响那首熟悉的歌: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突然,我悟出了人们用歌声祈问了千万遍的疑问答案。
是的,此刻的天堂就缭绕着一首无言的歌,它,就是充满在这天地之间一种博大的静谧。它,比有言的歌声更令我激动和震撼。此刻,这首无言的歌正以一种有声胜无声的磅礴气势,从这高原大地上雄浑升起,向着遥远喧嚣的尘世奔涌而去。
我感受着来源于神秘天堂的这种博大的静谧,无言的歌声深深地隐去了大自然所有的天籁。稀薄的空气中弥漫着高原的亿年沧桑,还有,还有一种隐匿在无言歌声里的寂寥,这种寂寥深深地压抑了我胸中的冲动和震撼,把它们凝聚成了一种无比神圣的庄严。
时间在这里被神圣的庄严定格,时光在此是如此的懒惰和迟缓。我的躯体似乎被固结在天堂的庄严里,只有心脏在重重地撞击着胸腔。
我微微喘息着,在心脏鼓点般地督促时钟前行的嗵嗵声中,一种久违了的激情正在孕育。不,它不是一种激情,是一种领悟,它是大自然对我的一种神谕,远古传来的呼唤正这首无言的歌里向整个世界扩散。
万籁俱寂的静谧,是天堂为你呈现的庄严。天堂不需要呼唤,天堂不需要咏叹,天堂更不需要歌唱,这些只是远离天堂的人们对天堂的向往和眷恋。
此刻的天堂,是时间的一种静止,是时光的一种静寂,只有这种静谧之中,才能令我领悟天堂的肃穆神圣。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已走过了不少路,经历过不少事,更领略过许多种静谧,薄雾朦胧的山川;月色浸染的山村;光影如镜的池塘;拂晓未醒的田园……
然而此刻青藏高原的这种静谧,是充满天地之间的庄严。它沉稳、旷达、辽阔、壮观。这种静谧正从我周围无声无息地向着遥远的天际徐徐扩散,又似乎从那虚渺且真实的天堂里向着我的周身缓缓浸润。
这是大自然神奇无比的魅力,它体现着一种超然的神圣,它再次使我在这静声无籁的天地间感到热血沸腾。
我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冲动,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试图将自己整个身心融入到这弥漫着天堂气息的天地之中。
天空,是如此之低,低得几与触手可及。近处的蓝天蓝的那么清澈,清澈的仿佛你就置身漂浮于其间。远处的蓝天又蓝的那么纯净,纯净的令你微微晕眩,就犹如一面静止无澜的碧海,倒悬在天穹之上,
映入眼帘的几朵白云被这湛蓝的天空衬托的有些晃眼,她们正为我呈现着世上最美丽的白色,世上没有那种物质能在白色上与其媲美,她们白得晶莹,白得润亮,白得纯贞,白得令人遐想。
高原的大地是起伏的,近处的山脉并不是很高,平缓的山势起伏成一条条优美曲线,如同一张覆盖在浩瀚沙漠之上的绿色魔幻之毯。
远处,有一道大地划痕似乎割裂了这张大毯,我凝眸细看,原来这条划痕是一条隐隐现现人走的土路。它正向着优美的曲线天际悄然划去,消失在更远处坡脊曲线的绿色草地之中。
我释然了,天堂对任何人都是敞开胸怀的,对所有的人都是包容的,总有通往天堂的道路,只是这圣洁的天堂无需你去选择什么捷径。
路旁,有一个刚成形的很小很小的玛尼堆,还未有人在上面插上五彩的经幡。
几位深色着装的藏族同胞在玛尼堆前停止了磕长头,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一位藏胞俯下身躯好像在摆弄着玛尼堆上的那几块石头。
正当我以为他们在玛尼堆前要举行什么宗教仪式之时,他们却又重新启程了,他们开始舞动着身子向着远方的圣洁雪山一次又一次朝拜。
在无声的天地之间,在无言的歌声里,他们向着天空高举起合十的双臂、迈步,双手三碰、迈步、移步跪地、匍匐,躬身、站立、再次将合掌的双臂抬向天空……
在我的眼里,这是世界上最为虔诚的舞蹈。藏胞们正用这种舞蹈展示着世界上最为执着的信仰。
我在心中默默尝试着为这些虔诚的舞者打着舞蹈节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望着他们像尺蠖一样渐渐远行的细小身影,我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感染,人在这大自然中是如此渺小,但这种渺小里不乏一种不朽坚韧的精神,这就是对信仰的虔诚。
或许,在藏胞的眼里,这片神圣的土地是神的故乡,是佛的国度。而在我的心中,这里是人世间最后一片净土,是天堂的最后一片领地。
面对着如此静寂的世界,我突然又想畅快淋漓地高吼一声,但我怕打破了神圣的静谧,更怕打扰了那几位看不出是男是女的,正朝远处雪山伏拜而去的朝拜者。虔诚需要宁静,虔诚者的心灵更需要天堂里这首无言的歌曲。
路,没有路标,也许玛尼堆中的玛尼石上的经文指示着通往雪域冰川的道路。那里已不是十分遥远,路的尽头,似乎就在巍峨耸立在天际边缘的那一座座圣洁的雪山之中。
天堂的尽头应该是无尘世凡尘般洁白无瑕的吧,那几位向着雪山磕长头而去的虔诚朝拜者,慢慢地淡出了我的视线。
在雪山抚育的绿色大地上散落着一些黑点,我猜想它们可能是一大群牦牛。我羡慕这些与藏族同胞共同生存在天堂里的牲灵们,它们可以尽情地享受这天堂的美好时光。
西斜的落日,依旧那么耀眼。洁白的雪山山峰,已镀上一层金色,颜色越来越接近塔尔寺的金顶,整座高原在夕阳的熔金的色调里,正演绎着一天中最为华美的乐章。
然而此时,一片由白变灰的云彩却无声无息地蒙了过去,渐渐地遮住了天际边的雪山尊容。我有些惆怅,还有些失望,但在一瞬间我就释然了,蒙住就蒙住了吧,也许这些朴素的云朵要把雪山擦拭的更为洁净,为了明天再向人们显示它更为庄严的神圣。
起风了,高原的风,将近处的草吹佛的低伏晃动,将远处的高原风景带卷入了一片苍茫之中,只有小小玛尼堆上的那些石块,沉默依旧。
风中的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佛一样高大,就屹立在这圣洁的天堂之间,但在顷刻之间,我又突然感觉自己是多么渺小,渺小的就像这高原牧场里的一株小草。这是震撼之中的一种幻觉?不,这是天堂赋予我的一种神奇魅力。
想起了仓央嘉措达赖的那首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不知这首诗被后人当成情诗而在其后演绎出了多少篇章,但此刻的我,似乎隐隐约约悟出了它的原始真谛。
无论我们每个人来到人世上,不管是名是庸,是贫是富,是靓是丑,都向往我们能活在一个圣洁的天堂之中。经天堂薰陶的人们,才能真正彼此展现出最为纯净的心灵。
我渴望对天堂的相知,我深存对天堂的眷恋。
还是回去吧,若天堂的圣殿不在此地,也许就在那条路的尽头。我不知道我倾其一生能否融入到天堂里,或许,我一直就在天堂的边缘徘徊。但这种神圣天堂气息里,我又一次深深地净化了我那颗凡世浮躁的心灵。
走吧,什么也不要留下,天堂里,只留下我来苦苦寻觅的足迹。
我一步步走下山来,身后吹过来的风中,携来了一阵马达的声音。我止步回头望去,一辆红色摩托正在绿色的草毯上向我驶来。
驾车的人向我举起了一只挥舞的手臂。我愣住了,莫非他就是天堂的信使,来传达佛的信息?
没容我想出答案,摩托车已停到我的面前。
驾车人是一位藏族汉子,他人还未下车就用略显生硬的汉话急切地问道:“喂!你车子坏了吗?我看你在这里很久了!”
我一下就被感动了,他是天堂派来的要帮助我的天使。
在得知我不需要什么帮助时,他憨厚地笑了,我也笑了。
好一位淳朴的藏族汉字,肤色黝黑,洁白的牙齿,洁白的白眼仁,白得如天上的白云,他身上最诱人之处就是那双亮晶晶的黑眼仁。
我问道:“那群牦牛是你的?你骑摩托车放牧?”
他点着头又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豪爽的自豪:“不是怕压坏了草场,我也和你一样,开着大吉普放牦牛!”
生活在天堂里的藏族同胞有着苍鹰一样犀利的眼睛,有着与这圣洁天地一样宽广的胸怀,有佛主众神一般的慈善心肠。我的车中没有哈达,若是有,我一定会给这位淳朴的藏族汉子恭敬地献上。
望着他向着很远处那群牦牛急驶而去的身影,我心中留下了也许终生都难以遗忘的一份感动。
几只苍鹰正在远处的牦牛上方盘旋,或许,它们也是神的使者,藏族汉子前来助我,神鹰在替他看护牛群。
我羡慕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像这里的河水一样清澈,像这里的空气一样纯净,像这里的天空一样透彻,像这里的雪山一样纯洁,让你一眼就能看到他们雄健的胸肌和跳动的心脏。
我捧起了一把高原的圣土,想了想,又把它们放归原处,什么也不要带走,带走的,只是对这圣洁高原的痴情的相恋相知,带走的,只是在纷纷攘攘的人世间里时常忆起的天堂印象。
该告别了,我再次回身望去,不知何时天空已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天堂已是暮色苍茫。远处的天空正舒展地匍匐在大地之上,天堂里所有的一切,正在渐渐地融为一体。
今夜,我不想睡去,我担心梦幻里的天堂不来重现,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淡去。
天堂不强求人们有什么信仰,却包容着这世上所有不同的信仰。天堂并不奢求所有的儿女都陪伴在她的身旁,却在所有人的心目中,留下了久久的眷恋和梦想。
再见了!我的青藏高原。再见了!我的梦幻天堂。
我低头向河边的车子走去,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几位走向雪山的朝拜者的身影。
我也在心中默默祈祷:天堂,请您永驻于我的心中。天堂,请您常驻于我的梦乡。
【注:此文是为一位跟我一样常去青藏高原的朋友所写的。
去年夏天当他风尘仆仆地回来后,把他用一台廉价的家用摄像机自拍并剪辑的三江源一带的风光片传给了我,让我给这部片子配上一篇旁白散文。
我虽文笔粗浅,但盛情难却,我还是依照片中的画面并结合我去青藏高原的感受,写好此文后给他发过去。不久他就给我传了回来,我打开一看,笑的我肚子都疼。
他竟亲自用有些沙哑的,且带着浓重关中方言味的醋溜普通话再配上不是很清晰的画面,让我看后感觉真是耽误工夫,真的耽误了我两晚上的工夫。我看后随手就给删了。
过了几天,他打电话问我他做的片子怎么样?被我不客气地数落了一顿。他没有争辩,在电话里沉默了。
几个星期过后,当得知他再次去了青藏,我才转过神来,原来我以为我喜欢青藏高原,可跟他相比,我仿佛有点虚,他确是实实在在的。当我再次向他索取那部风光片时,经济拮据的他对我说,他准备买一台比较专业的摄影机,下次再拍时,一定首先给我。
我跟他相比,似乎缺少一种朋友圈子里的青藏精神:信念并不强求无暇,只需执着;信仰并不要求完美,只需虔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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