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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华)寻找十八岁的祖先车前菜

发表于-2013年05月24日 下午4:03评论-5条

世上最迷茫的是,在努力做着却不知道为何而努力;世上最冤的事莫过于你为了某人死了,某人却不知道你已经为他死了,回报你的是冷漠。 

我决定不再沉默了,我要为一个十八岁的灵魂讨回公道。我和他没见过并且永远不可能见面,既然命运让我和他有瓜葛,既然我的血管里还流淌着人血,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和他们一起沉默。

在赵家子子孙孙的脑海里,一个人物的两个画面分外清晰:之一,一位高大威猛的八路军战士,趴在战壕里手握老式机枪,目视前方,他的身边硝烟弥漫炮声隆隆,日本鬼子一片一片倒在他的“突突”声中。之二,巷战中???几个伙会死命追着一个革命战士,他慌不择路跳进了死胡同,伙会把一颗手榴弹扔了进去,慌忙逃跑,后面也有人在追他们。胡同中,他握紧拳头,高举手臂口喊毛主[xi]万岁,准备就义。可等了半天,没动静。他捡起手榴弹扔向远处,仍未响。臭的。

画面中的人物是我丈夫的父亲的父亲,我的爷公公。还有一个人物比他还英勇,但在人们的脑海里没有印象,因为他已经没了信息。消失的形象是模糊的,存在的形象是鲜明的的。就像经历水灾、地震,活着就是幸运,灾后的生活跨越式地进步,是相当一部份人的梦想,而死者是悲催的,最多享受低头的默哀和划破天空的警笛,然后悄无声息,长已矣,然后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他就是我爷公公的弟弟,叫赵庆来。他的名字和事迹是我在无意中淘来的。 

今年年初一,去给老辈人拜年,见到了一个叫四爷的,他也是回老家省亲。他见我谈吐像喝过墨水的人,就和我攀谈起来。他说当年他还有爷公公赵兴田从部队回家省亲,爷公公的母亲非得让他带走兄弟,目的是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在为了一日三餐四处奔波,上下求索的年代,母爱也变得疲劳而苍白。那时的赵兴来刚满十几岁,高高的个子,大大的眼睛,骨瘦如柴。他的灵魂在母亲手里攥着,他的皮囊就那么毫无生命力的听从着母亲的安排。那时日本鬼子(在我的大脑里,没有其他称谓,日本鬼子就是日本,在有生之年,日本永远是日本鬼子。)经常圈集,大部分壮劳力被抓走了给鬼子修工式,修完后,怕泄露秘密,全部枪毙。那时的集市上都是老弱妇幼,没有哪个壮男人敢去赶集。所以兵源奇缺,招兵处问都没问他的年龄,就给介绍信上盖了个红戳。他们第二次见面是打营口,战事非常惨烈,很少有立着回来的。正赶上换防,四爷的小分队往山上走,不断的有担架抬下来。他看到了担架上的赵兴来血肉模糊,脸色苍白,“没事儿吧,兄弟?”“没事儿。”然后就匆匆而过,这就是他和他最后的人生对白。那年,这个叫赵兴来的小伙子年满十八岁。 

“你们后人怎么也得找找去,是死是活得有个交代。”四爷的这句话一直在我心理耿耿于怀。

终于有了表达想法的机会。

家族里有人结婚,风俗就是每家掏份子钱,然后集中饱餐。席间,与其说是热闹非凡不如说是炒得很。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人群逐渐安静。第一个回应我的是二叔公,“你奶奶你爷都死这么多年了,上那儿找去?还找啥?”接着发言的是他儿子,家族里最有出息,是拥有企业的成功人士,“要是找着喽国家给钱就找,不给钱找他干啥?没意义。”“是啊。”“是啊。”好多人附和。紧接着转换话题,他们又端起了欲望的酒杯互相传递着虚伪,拼命的吃着,一直吃到嗓子眼儿,心里才平衡,才能和那份份子钱对等。我不接受这种气氛,我格格不入,我另类,我离开。

清明节那天,我和单位请了假,把孩子交给了娘家母亲,坐上了去营口的列车,开始了我的寻祖之路。

我坐在车上 ,窗外春寒料峭,春天的脚步赶不走冬天的萧索。我猜想着,若干年前,有一个少年穿着军装扛着枪和他的大部队奔赴战场是否也从这里走过。

到了营口,华灯初上,一片霓虹。我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有种旅途无伴的孤独。摩天的高楼,现代化的设施,熙熙攘攘的夜市,呈现出一片祥和。有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切,有多少青年面对死亡,无怨无悔,坦然面对。他们心中有信仰,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受压迫,他们无终止地体验着寒冷,饥饿,饱受着皮鞭子底下没日没夜推碾子拉磨的折磨,他们想摆脱这种生活,他们向往衣食无忧自由快乐。于是,他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现代的人们,手机网罗楼房汽车,还叫嚷着艰难困苦空虚寂寞。走平坦的马路走久了,忘记了山路的崎岖,泥泞和坎坷。

第二天,到了营口军事博物馆,找到了辽沈战役,看着资料和图片,才知道虽然历史书上寥寥几笔,区区一个营口战役,是如此复杂艰苦悲壮惨烈。记忆中难以磨灭的是一张壮烈图,数不清的敌我双方尸体,黑压压一片,绵延开去,血流成河,血红雪白,分外鲜明。从这么牺牲的战士中找一个人的名字,谈何容易?

我求管理员在烈士电子墙上找赵姓,经过一个个过滤,无果。失望之时,一个名字跃入眼帘 :赵兴未。仔细推敲资料,笔误,肯定是当时登记造册的人笔误,太相符了。

根据提供地址,我去了“八一”革命公墓。苍松翠柏掩映下,是一片白色的碑林。无论你从事何种职业,无论你处于社会哪一层,无论你有过怎样的过往,看到眼下风光,你都会不自觉的禅悟人生,用这可以触摸的庄严肃穆荡涤落满世俗功利灰尘的心灵。我找寻着所有的墓碑,墓碑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碑前有一朵朵的小白花。看来学生们来过,我替英烈们感到欣慰,可没有赵兴未得名字。 

我又一个个搜寻一遍,仍没有。我问前来祭扫的人们,他们说陵园是新迁过来的,建议我到老地方看看。我到了老地方,发动机轰鸣,自卸车来来往往,一片繁忙,好像是建什么工程。我问路边一位发呆的老人,他愤怒地说:“这里曾埋着我的战友,每年今日我都来看他们,祭扫祭扫,和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用生命换来的社会现在的变化。可是,我们抛头颅洒热血,这把骨头总不得安宁,碍他们手了,耽误他们发财了,迁来迁去,一条命换不来三尺宽的地方。他们搬到了远处,我去不了了,不能看他们了。”搬迁过后满目破土残碑的墓地,夕阳的余晖,孤独的老人,这样一幅画面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安慰了他几句,说明了我的来意。“这本是儿子孙子该做的事,你做孙媳妇的有这份心太难得了,这里的公墓很多,有苏联红军的,有解放军的,有空军烈士的。”我向他详细说明了我掌握的情况,他建议我去大石桥市博洛铺镇看看。

第二天,我辗转到了那个地方,好多新搬来的墓前摆放着水果鲜花。而市级保护文物宋光烈士和他周围的墓前落满灰尘,满目枯草。我仔细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赵兴未的墓碑。我摸摸兜里的钱,留出路费,从附近村子里请来了石匠和几个临时工,把墓碑的名字改正,收拾了这片墓地的杂草杂物,打扫了墓碑。我恭敬地站在二爷公的碑前,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脸,他或许没有豪情壮志,懵懂地听从母亲的安排,懵懂地听从指挥,就是这朴素的信仰仍能折射他人生的光芒,赢得世人的尊重。“二爷公,我来看你了,愿您在地下安息。”在每个无人问津的墓前我逐个摆放了水果,鲜花,上了香,划了纸。做完这一切,虽然很累,心里踏实,我们真的不该忘记先烈,忘记他们就意味着忘记历史,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就意味着丧失了良心。

回家途中,或许是找到二爷公的下落了却了一桩心愿,我的心情些许轻松。“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有众多的英灵陪伴,二爷公不会孤单。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的几个婶婆婆和妯娌们带着孩子踏进了我家门槛,先是虚假的寒喧,接着切入正题。

“听说找到人咧,给解决多少?” 

我惊愕愤怒加无语。

她们自觉无趣,怏怏走了出去,边走边嘀咕,“肯定给解决了,想独吞。”“凭啥呀?,爷公公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你们都没她心眼多,谁叫你们不跟着她去?”“不去少给一分也不中。”

我能跟她们说什么呀我?我无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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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月下的清辉点评:

良心,现在读过这篇文章,我才知道和真正懂得了,良心要是放不正,那应该是天理难容的。很强的杂文性质的小说,文字中有那么多闪光的理性分析与独到的见解,值得斟酌和品味。寻找二爷公是因为遇到了四爷,从四爷那里得知了有二爷公这样一个抗战人物,于是,想寻找二爷公的念头由然而升,小说也为此展开了叙述和铺陈。

文章评论共[5]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人生如茶,空杯以对,就有喝不完的好茶,就有装不完的欢喜和感动。at:2013年05月24日 晚上9:45

车前菜-回复感谢清辉姐,问好。 at:2013年05月24日 晚上9:48

文清-评论

炎炎夏日来临,敬上一杯凉茶,愿你拥有一个清凉的夏日!at:2013年05月25日 中午1:50

车前菜-回复谢谢文清姐,让我们与文同乐。 at:2013年05月25日 晚上8:04

一啸长歌-评论

拜读佳作,很有历史的厚重。祝福!at:2013年05月26日 下午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