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人之后,家中的经济状况仍然没有多大改变,我和农村许多同龄人一样到城区打工·　——我的打工生涯，在社会的最低层挣扎。

前不久,从省城归来，经过本市高速公路的出口处，由于道路施工改造，小车行驶很慢。一位左手护着右胳膊的民工走近车旁，说刚在工地打石头时，同伴儿打钢钎的铁锤误伤了他的胳膊，希望搭我们的车到市区医院。司机把目光投向我，我毫不忧豫地打开车门让他进来。可怜这位农民兄弟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坐小车的次数太少的原因，上车时头在车门上方重重的碰了一下·我连忙伸手拉他一把。　

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沾有泥土，穿着一件已经退色的蓝色工作服，后背的上半部分完全被汗水浸透的民工，我想起了反映民工的语句：　

农民工被扭曲在城市的角落里/像烟一般地呼吸山一般地喘息/他们早起晚睡不休息/像风一样忙来忙去/常常被淹没在小车腾起的尖雾里……他们不敢生病不敢发气/他们小心翼翼卑躬屈膝/还被城里人瞧不起/他们工作最苦工资最低/他们无知无助没有出息/午休和劳保福利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想起民工我泪满面。我曾经在这座城市打工，亲身体会过民工到城区打工的艰辛，过去时的打工生涯在眼前浮现。　

民工干的是最苦最累的力气活儿。在建筑队干活儿，挖土石方的时候，早晨天刚发亮就上工地，一天只少要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儿。由于是在城区搞建设，没有也不能用爆破的办法，面对比水泥地还坚硬的石头，我们就用一头扁一头尖的工具——十字镐开挖。民工们一个个戴着帆布手套，双手紧握开挖的工具，把十字镐举过头顶再用力挖下，随着铁制的工具接触地面的一声振动，麻木的感觉遍布全身。但眼下只是一点儿火星闪烁之后，落下一小团石粒。想到收工时，工头儿要来用钢卷尺仗量工作量，计算不知道月底是否能领到手的工钱，就用肩上搭着粘有泥土的毛巾擦一把汗水，再次把十字镐举过头顶……。　

他们住的是最简陋的房子。炎热的夏天，几十个人住在用木头和油毡搭成的工棚里。工棚低矮潮湿，屋子内如蒸笼一样热，睡觉的床位是木条和草绳捆制而成，休息前坐在床铺上脱衣服要低着头，否则头会碰到屋顶的木棒或油毡。即是这样，过度劳累的民工们哪管蚊虫的叮咬，依然是鼾声如雷。　

民工吃的是随便都可以应付的粗茶淡饭。有一个节日的午餐，工头儿为了慰劳大家，要求食堂做了油饼，又买来啤酒，炒了一大盆子猪肉，让大家随便吃喝。但是我发现有几个同伴在门外的树阴下吃饭，没过多久，他们就呕吐了……。然而大家冒着烈日走在上工的路上，还是谈笑风生的评论谁谁的酒量大小。——必竟这种丰盛的午餐不是每天都有。　

他们经常出现在最冒险的地方·那是一个阴雨天，我和同伴儿在汉江河边，用人力车搬运泥土。有一个同伴儿一人拉着满载泥沙的车子往河边卸土，不料想，前沿的浮土未能承受住车身的重力，紧接着连人带车向河水滑去，同伴儿死死地抓紧车把，拼命撞向悬崖上的树木，以免人力车掉入河中。车子虽然保住了，他却受了伤。　

我的这位同伴儿如今已是一家工程公司的经理，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提起这事儿，他总是动情地说：那年月，我把人力车看得比民工的生命重要！　

农民工也希望得到精神财富。打工岁月的夜晚，同伴儿们经常去寻找城区内可以看到电视的地方，遇见有住户把电视机放在门外看，他们多半会等到人家关掉电视时才离开，回来的路上心里还在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买得起一台电视机该有多好！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站到马路边，看着休闲的城里人，想起民工们的处境，反思自己的生活和未来。　

后来终于作出了读书的选择，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中专到大专到大学，工作后，从农村到乡镇到县城又到大城市，从体力劳动到办公室工作又到干部岗位，我的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然而，在城区当民工的打工生活的经历却挥之不去。每次见到民工就会想起很多很多，期望着他们的生活会超过我曾经有过的过去。　

司机的提醒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们的小车已经到达本市区最大的一所医院门前。我赶紧让身边胳膊受伤的农民兄弟下车，并提示他小心车门上窗碰撞脑袋。　

他走下车来连说谢谢！他说你们走吧，我到前面的医院。　

我告诉他这就是本地最先进的医院，你赶快进去。他笑喜喜地回答，大医院挂号费比那边的私人医院多叁块钱，药费也贵……。　

这就是我们冒着“傻气”又十公可怜的农民兄弟。望着民工远去的背影，想起过去时的打工生涯，我泪流满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