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很美，白皙的皮肤如雪一样纯净，如鹅蛋一样的脸上总是泛着粉红的颊飞。女人很安静，从小母亲就灌输给她“三从四德”的贞德。母亲出身名门且是书香世家，自小就学习琴棋书画，知书答礼。可母亲的命不好，她嫁给父亲的时候两家是门当户对，而且父亲是乡里有名的才子，本是很美满的婚姻，但不料父亲家境中落，大家闺秀的母亲开始终日操持家务，劳累让母亲的脸上过早的爬上了皱纹。但母亲从没有抱怨过，母亲总是说“女人是应该安静的，对自己的男人要作到无欲无求，为你的男人一生付出是自己的本分！”在这样的母亲的熏陶下，女人从小就是一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她坚信按照妈妈说的去做，就一定能得到一生的幸福！

今天是女人大喜的日子，对未来的期望与憧憬，一天的礼节和繁忙，让女人深埋着头，羞红着脸，白皙的双颊酝开着绯红的色彩。在揭开盖头的刹那，女人与男人相爱了。毕竟都是青春的男女，都有一张俊朗的脸庞和一颗久闻了的善良的心。那年女人19岁！

男人家是一个比较殷实的家庭。但也是一个很特殊的家庭，家里有一个善良的高龄婆婆奶奶。婆婆年轻守寡，辛苦的把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养大，男人的名字叫“如意”，而婆婆就是乡里是有名的“如意娘”。如意是这个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对母亲的孝顺和体贴，他为人的诚恳和善良，他在生意上的成熟和稳健是远近闻名的，加上不同的家世他是人们心目中最优秀的人，在家族中也是很有地位的人。这样优秀的男人是女人的骄傲，她崇拜着自己男人，也珍惜着自己的男人。她总是静静的听着看着等着，因为只有到了夜里他才能枕在男人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存在，在他温暖的手心里她感到快乐。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幸福，但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一生的生活，是自己一生都要好好珍惜的生活。

女人要做一个本分的人，她决定用一生好好爱自己的男人。她知道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所以女人很少说话，也从来不决定任何事情。因为婆婆奶奶和婆婆都太优秀了，她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自己的男人委屈。她总是静静的欣赏着自己的男人，静静的做着自己的本分，忙着家里的活计，孝敬着自己的长辈。

婚后半年男人出远门了，如意回家的消息惊喜了整个宅院。堂屋里的两位老人欢喜的望着儿子，拉着孩子的手，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唯一的寄托。堂屋里的礼物堆成了小山，奶奶的，妈妈的，妹妹的，堂叔姑姨舅的，堂兄弟姐妹的。毕竟这是男人第一次出门，他想到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因他的牵挂而快乐着。在屋子一角，他的女人一直静静的看着他，唯一为他的归来而快乐的流泪的人，也只能那样远远的看着他。男人只是在尽自己的孝道，从回来一直陪母亲到深夜。没有看过女人一眼，也没有和女人说过一句话，也许这是很正常的。夜深了，女人捂在被子里，等着自己的男人。她不用要礼物，她知道最好的礼物就是男人回来会把自己宽廓的胸膛给女人，把她搂在怀里，这就够了。女人对男人是要无欲无求的！但男人没有忘记给自己的女人带回礼物。他捧着一株盛开的茉莉，送到了女人的床前，芬芳的茉莉花香让女人沉醉了很久。男人说离家的日子想起女人，女人就象这茉莉花，文静幽香。他欣赏她这种从不张扬的性格。女人把它养在窗台上，视若珍宝，每天女人就在花的浇灌里默默的等着自己的男人，有时侯等待也是一种美。在四季的交替里，女人要让这茉莉花开满她的家。

第二年，女人盼来了她生命里开始孕育的第一个生命。她欣喜极了，有了她的精灵，她在这个家里就会少一份孤独和寂寞了，她终于也能有人陪了。看着渐渐隆起的小腹，想着将要诞生的精灵，女人感到快乐极了！

就在那一年，女人的母亲病重。男人陪着她回到了娘家，这是女人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母亲消瘦虚弱的躺在床上，俊俏的脸上布满了沧桑，那双曾经只会弹琴下棋的手上爬满了黄茧。女人握着母亲的手，心疼的泪如雨下。母亲却浅浅的笑着，“娘，想喝茶了，还记得娘教你的茶道吗？让我最后再品一次茶吧！”父亲含泪把那套母亲常用的茶具端上来，女人取了水“温泉暖玉壶”“孟晨沐淋”“请茶入宫”“……”，女人娴熟的做着，幽雅美丽。男人看的入迷了……这样安静的女人却还有如此丰富的内涵。女人安静是因为女人爱，她知道该怎样爱一个优秀的男人，那就是永远在他身后，默默成全！

“花好月圆”女人把收集了所有茶香的闻香杯递给了母亲，又把淡色茶汤的品茗杯放在了母亲的手里，在品完女人的茶以后，母亲永远的离开了人世，嘴角却没有一丝忧伤。

办完母亲丧事不久，男人又要出远门了，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的女人，真的不想让自己的男人离开自己身边。每一次想娘的忧伤袭来，胎儿就在体内游动，她害怕一个人来接受和面对这个新的生命，因为她不知道这第一次生产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也许是新生命的开始，也许就是自己生命的结束，她害怕！她害怕没有娘的日子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生活！她怕错，怕没有尽好一个女人的本分。她怕错，她怕一点点的错便会失去一生该有的幸福。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男人离开，她不能让长辈说她不识大体，含在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终究没有留下男人陪她面对。那天女人哭了一夜，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

男人不在的日子，她感到自己的孤独和无奈了。她总是在想娘，她想知道娘将茶含在嘴里时，想告诉她什么。她不明白！

女人开始盼望自己能生一个可爱的女儿，她可以和她说说贴心的话，而不怕被人笑话，她可以每天给她梳漂亮的辫子，做漂亮的衣服，可以和她一起养这些美丽的茉莉……女人憧憬着一切能有人相陪的美好时光，让岁月在期盼里静静的划走。

女儿满月那天，男人从江南回来，给女人带回一套精美的“工夫茶茶具”。每一个鹅黄剔透的杯体上都盛开着一朵娇艳的山茶花。有着厚重的绛紫色的红木茶海上雕刻着一株洁白的茉莉。仅是看，以是绝美的艺术品了。女人好感动，漫长的等待和寂寞的日子都变的那样的匆匆，好象她从没有失落过。男人跟女人说：“人生就象茶，苦味中回味着甘甜。在以后我不能陪你日子里，茶能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品味生活。”女人笑了，她终于明白妈妈品茶的意义了。

从此，女人的生活开始充实一点了，她有了茉莉有了香茶有了可爱的女儿。

女儿三岁那年他们的儿子诞生了，家里多了这个可以继传香火的生命多了很多生气和快乐。但是好景不常，小儿子才刚学会蹒跚走路的时候，那个寂寞了一生的婆婆病了，一病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男人没有再回到女人的屋里睡过一个觉。他每夜都陪在母亲的身边，精心的照料着自己一世寂寞的母亲！男人的孝行传遍了十里八坡。女人每天看着自己的男人，期待着他走进自己房里的那一天！女人每天都在护理着自己窗上窗前的茉莉，那茉莉从一株到现在已经是满院芬芳了。女儿每天都陪母亲一起坐在开满茉莉的庭院里做活计。女儿很乖巧，她喜欢和妈妈说话，她喜欢陪母亲一起为这些茉莉浇水剪枝，一起看着花开花谢。而每到夜晚，她喜欢坐在桌前看母亲做茶道，虽然她从不曾明白这茶能有什么韵味，让母亲天天的品，却总也品不够！

而这十年，女人从一个青春的少女长成一个成熟的少妇，她无怨的每天守侯在自己的角落里，默默成全着自己的男人，她用自己最包容的心体会着男人的心意，从不曾打扰他。她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很长，总有一天男人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能重视到自己的感受。是呀，当人们都在赞扬男人的孝行的时候，从没有一个人在意过男人背后的这个女人是在怎样的付出，怎样的固守寂寞。

丧事办完，男人就离家了。母亲和他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母亲的去世给了他最大的伤痛。我不想在这个伤心的地方，回忆母亲留给他的所有记忆。走了，一走就是十年！女人真的不敢相信，这一等又是十年！她从年轻到看着岁月的痕迹慢慢爬上自己的脸，看着青春在花开花谢里渐渐流逝。也许有一种东西该是叫绝望吧。女儿以成人，儿子也健康的长大。女人开始喜欢上了经文，开始把所有的精神寄托在了佛的意境里。每一个漫长的夜里女人开始诵经，声声木鱼敲击着夜的寂寞。

男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女人以是暮年，白皙的脸上以是沧桑。回家的男人要给女儿找婆家，也是一个门当户对的优秀男人。女人知道嫁给一个优秀的男人要怎样在爱的梦中委屈自己！她不想再让女儿重复自己的路。平生第一次和男人说了“不”，她要为自己女儿的幸福做一次努力。她坚持要把女儿嫁给乡里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孩，（虽然家境一般，但男孩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好，他会好好待女儿的）。她用剪刀对着自己的胸口，象男人表示自己态度的坚决。男人惊遏的看着女人，不敢相信一直很温柔的女人是怎么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向女人妥协，也是第一次在意女人的感受。母女相拥而泣……

这晚，是女人四十九岁的生日。男人又要出门，说是一个本家的孩子要结婚了。男人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者要去帮忙，按照惯例男人今夜又不会归宿了。女人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充满了委屈，这个男人是我的，可是几十年了她从没有拥有过他。她震惊了，震惊于，这么多年来这自私的心情开始在暮年蔓延。在孩子们的面前，她第一次要求自己的男人“今晚别去了，我想和你说说话。”男人笑了，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女人如此撒过娇。这真的是一个高尚的男人。他知道这是女人这一生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他掠了一下女人耳边发白的头发，“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说的，等我回来吧！”那一刻是甜蜜的，也是幸福的。她感觉自己象一个有男人的女人了。那一刻他们只是相亲相爱的夫妻，他们是平等的付出着。女人的泪水躲眶而出，虽然这一生的唯一一次撒娇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但毕竟她说出口了，她作到了。女人从窗台上摘下一朵茉莉，放在了男人的手里。女人，把自己如茉莉一样芬芳的青春，把自己如茉莉一样幽香的一生，都交给了这个男人，这个最最优秀的男人。

男人握着花走出了家门，女人回房了。心细的女儿跟着娘进了房间，母亲今夜的反常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女人恬静的沏了一壶茶，如往常一样。女人把闻香杯握在胸前，头埋的很低，反复搓着，深深呼吸着茉莉花茶的芬芳。母亲如孔雀开屏般端起溢满淡色花茶的品茗杯，虽然岁月在母亲的手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但依旧白皙透明的手动作却依然那样典雅悠闲。放下杯子，母亲向着女儿微笑“记住娘一句话，永远不要让自己的女儿嫁一个优秀的男人。平凡才会有幸福。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很难，”女人叫进自己选定的姑爷，（这是女人一生做的唯一一件违背男人意愿的事情，姑爷是她选定的）把女儿交给他让他和女儿一起回家。

掩上房门。屋里又响起木鱼的声音。在所有没有父亲的日子，母亲总是这样默默的敲击着，声声木鱼敲击着夜的漫长，声声木鱼敲碎女人永远幻想的梦境。女儿偷偷站在门口，听母亲反复诵读着“……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声音旷远低沉。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变的均匀平缓。直到屋里熄灭了灯。今夜，女儿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忧伤。

次日，阳光明媚。午后，女儿开门看到脸色苍白的弟弟站在门口，不祥的预感以充盈了女儿整个的世界。看到姐姐，弟弟双膝跪地，泪流满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明了了，一切一切的预感都是那样的灵验。女儿夺门而出，向娘家飞奔。耳畔回响着木鱼的声音，声声敲碎着女儿的心。

她冲进母亲的房间，古旧的八仙桌上端放着母亲昨晚用过的茶具，鹅黄色的品茗杯里还有一泓母亲没有饮尽的清茶。昨夜母亲敲过的木鱼沉静在一尘不染的佛龛上，而昨晚诵经的女人，在床上深深，深深的睡着。本就白皙的肌肤如冰雕般透明，再找不到一丝的血色。

女人又在家里躺了三天，最后终于离开了这个付出一生的家，离开了这个葬送了她所有青春美丽的家，离开了让她困守一生的家，离开让她用尽今生所有能忍不能忍的委屈而成就的优秀的男人。

女人安静的走了，没有人知道她离开的时间，也没有人注意过这个优秀男人背后默默付出的女人。人们颂扬着这个优秀男人的忠孝仁义的时候，没有人想过为了成全他，女人静静的牺牲着什么。

唯一千呼万唤舍不得她离开的人，只有女儿！做了女人的女儿，从小陪着母亲浇灌茉莉的女儿！她知道妈妈的成全里有多少辛酸，理解娘这一生的委屈……三天里，女儿一直握着那夜母亲握过的闻香杯，反复的撮着，想着如茉莉一样沉静幽香的母亲，想从杯的温度里再感受母亲的体温，想从这淡淡茶香里看到母亲白皙的面庞，虽然母亲的脸上很少挂着笑容。

女人终于走了，她来的时候只有母亲将她领来，陪她迎接这个全新的世界。她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陪她。她要去见自己的母亲了。她要去问问母亲，为什么要教她做一个安静的女人，为什么要告诉她爱一个男人就要如此的委屈自己一切的欲望与幸福，难道爱只是成全吗？难道女人只能注定为男人付出一生而男人不该为自己放弃那么一点点吗？

窗前，窗上，茉莉花开依旧，芳香依旧，一年又一年。女人在这个院里，来了又走，寂寞依旧，守侯依旧。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在意过她的存在，去了的时候更没有人在意过她曾经的存在。一个优秀男人背后的默默奉献的女人。人们只是看到男人的光辉和成就，从没有人在意过这个女人固守的寂寞。

女人虽然沉默，但她散发的高贵品质如茉莉一样清幽，女人虽然沉默，但她执着委屈的爱，如茉莉一样芬芳。一个白皙安静的女人，一份执着成全的爱，如茉莉一样幽香茗久……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3-9　23:35:1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