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尚未来临就听得几声沉闷的春雷,此后的雨却断断续续,缠缠绵绵,那一轮普济苍生的太阳就没露过几次脸。家里家外,山岗平原,处处都是泱泱的雨水,时不时地能闻到一股股刺鼻的霉味,人们都说,再这样落下去人都会发霉。
傍晚,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群仍撑着花花绿绿的伞,大街小巷赶路的人群如蝼蚁过山岗似的擦肩接踵、匆匆忙忙,五颜六色的车辆风驰电掣,长长车龙的尾部亮起一串串红色的灯光。
天空中又划过几道闪电,整个苍穹在瞬间白亮,隆隆的雷声令人心战胆寒。静止的空气中凝聚着大量的水分,皮肤上黏黏糊糊就像敷了一层厚厚的浆糊。居家的人们都紧闭房门,隐约传来高楼外墙那空调主机隆隆的轰鸣声。
雨终于有了暂时的收敛,但漫天的雨云好似特别青睐深圳,挂在天空中纹丝不动。昏暗的天空,没有了忽闪忽闪的北斗,也没有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风。我懒散地来到海边。这里沙滩环绕,轻浪拍礁,微风中的椰子树像一个痴情的舞者,慢荡轻摇的姿态显得是那样的轻盈。
雨丝随海风再一次飘起,飘落在身上,轻拍在脸颊,木然中我似乎不知道是冷还是凉。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想到当年穿着军装在海边漫步,赤身果体在江边训练的情景。然,时过境迁,四十年后,没有战友们曾经祝愿的那样再现“老兵新传”,也没能如愿以偿的与战友们一道做客军营,寂寥之中总会想起那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捧起那一张张战斗的留影。
照片将我带回到了四十年前。我宛如又看见高高的梅山上那幅硕大的“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为人民”和将军山峰峦之巅的“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大幅标语,福建前线的军民们正满怀豪情、毫不动摇地执行着这两条全国的动员令,以圆解放台湾的祖国统一梦。
泉州湾天色蓝蓝,碧波漾漾,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从将军山的海滩开来,急驶中,在车后卷起了滚滚泥尘。车子绕过梅山坦克训练基地,经洪濑绕四都直插我们二连,只听得“吱嘎”一声停在了我们连队的操场。此时,我和我的战友们正齐刷刷地列队,准备进行单兵训练。看到有首长抵达军营,值班排长立即发出命令:停 ——止——操——练!只听得立正!嚓嚓嚓、嚓嚓嚓,噗噗,值日排长以其严整的军容,庄重的表情,像一座小山似的站在了首长面前。啪,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275团二营二连全体战士正在进行队列训练,请您指示!
“嗯,好样的。继续操练!”首长以严肃而又和蔼的表情在队列前注视着我们。首长告诉我们,“从今天起我要和你们一样在连队当一个兵。”在连长、指导员的陪同下开始了他的连队“当兵”之行。他没有顾得喝上一口水,首先就到营房战士们的卧室检查内务卫生。他从炮排到一排,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专门去了露天盥洗长廊和厕所,每到一处还不时的向持枪站岗的哨兵点点头。
首长来到战士食堂,他一一察看着桌面上倒扣饭碗、行军汤匙和筷子,看到都很清爽干净之后又看看地面,还不时地蹲下身子看看桌底。时间不长,我就看见老首长的头上渗出了热汗。首长掏出手绢在额头上擦了擦,又来到一墙之隔的厨房,炊事班的战友们看见首长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锅铲瓢盆,齐刷刷地站到了一起,炊事班班长立即“啪”地一个军礼!“首长好!”炊事班四个战士齐声称道。
“同志们好!大家辛苦了。炊事班很重要,你们的辛苦是为了全连的战友们喝足吃饱,我代表战士们感谢你们,向你们致敬、问好!”师长回复一个军礼后便匆匆离去。
正是农历的四月,连队后山上的哪一畦畦菜地正郁郁葱葱,整整齐齐地展现在师长的眼前,菜地里的花菜和大头菜是我们福州军区驻军的品牌,那些茄子、辣椒、豆角、南瓜、冬瓜和苦瓜也没有落下,经过我们全体干部战士的辛勤劳动也已经果实累累,蔬菜的芬芳和那泥土的馨香好似特意为首长的到来而释放。靠菜地尽头的那一排排矮房里,呜呜呀呀鸣叫的是我们连队自己饲养的肥猪、山羊和鸡鸭。饲养小组的战士们正在忙着清理和打扫猪圈、禽舍,首长和战士们一一握手,对基层连队泥香菜美、猪壮羊肥,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很是赞赏,并一再叮嘱随他一起到连队调研的后勤部长:“二连的做法值得全师推广。”
首长离开菜地和饲养场后,又转身来到我们二排的训练场。此时战友们正在挥汗如雨的进行单兵队列训练。
见首长的到来,排长立刻下达命令:停止操练。立正!“报告首长,二连二排全体战士正在进行单兵队列训练,请指示。”“继续操练”首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逐个地检查和纠正战士在正步走方面存在的不规范动作,并语重心长地说:“不能小看我们一个小小动作的偏差,它对于我军的协调统一的行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队列训练的目的就在于达到严整的军容,服从命令的习惯,协调一致的行动。”话音刚落,他立即以标准的齐步、正步给全体战士示范。看他矫健的步伐哪儿知道这位首长已经是五十好几的老军人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我20军的48师的师长梁碧昌。老师长可是从两万五千里长征一直到全国解放的老革命了。
首长马不停蹄的又来到我们的单兵战术训练场和移动靶场。为不打扰战士们的正在进行的战术训练,他事前就告诉连长要通知值班排长不要叫停。
那一年东海之滨的夏季来得早,热的也快。约晌午时分,一轮骄阳就猛扑地面,射出一道道白色的光芒,地面上就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使人觉得特别的憋气。我脚下的泥土宛似砂锅里尚未起锅的炒面,汗水一下就从额头流到了脚底。而首长顶着酷热,迅捷地登上一个小山包,从连长手上接过望远镜,对整个训练场的情况进行细心的瞭望和周密的考量。
此时的训练场上狼烟滚滚,满天飞尘,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如小老虎似的时而跳入弹坑、时而跃上高坎,时而卧倒,时而打滚,时而有匍匐前进。当最后一排迫击炮弹炸响之后,战士们立即向四号和六号高地发起冲击,将仍在负隅顽抗的“敌人”一一击毙,终于抢在“敌人”增援前夺取了阵地……
首长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表情轻松地对我们连长说:“我都看过了,这里的训练是严格按照军区统一的训练大纲进行的。从指挥到战士们的技术要领来看都是可以的,尤其是对于战士们能不怕流血流汗,一切都按照实战的要求来进行训练,我非常满意。”
连长向师首长报告:今天参训的多数战士都是去冬刚刚编入战斗序列的新战士。他们大都来自江西赣南、山东临沂、福建闽西、江苏苏北以及鄂豫皖等革命老区的有志青年,这些战士苗红根正、爱憎分明,对祖国对人民有着无限的忠诚。他们中年龄最小的还未满18岁,但人小志气大,对于从新兵连就开始了的艰苦生活充满着热爱。值得高兴地是,这批新战士的文化素养、心理素质以及吃苦精神都非常好,蕴藏着一股巨大的战斗力,它对于部队打赢未来战争,取得胜利提供了可靠的保障。
首长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正在组织和指挥模拟作战训练的副连长陈大明说:“你们红二连有着光荣战斗历史,为中国革命取得最后的胜利是做出了贡献的。希望你们要再接再厉,将这批新战士都冶炼成一块块好钢,到了那天,我可要将它放在刀刃上。”
时值正午,火一样猛烈的日头晒得战士们的军服、军帽都发烫,汗水和灰尘沾在战士们的脸上、军服和解放鞋就像糊了一层泥浆,一个个战士们身背钢枪,肩扛器材,以整齐的列队,在嘹亮的军歌声中,雄赳赳气昂昂的返回营房。队伍解散后,战士们在露天浴场有的拧开龙头,有的端起脸盆,还有的干脆就站在水池边,让这哗哗的流水冲刷着自己身体上的汗水和泥垢。战士们都很文明的穿着裤衩再冲洗,唯有一个小战士索性光溜溜,当我看到有人带了头,我也毫不客气的来个痛快,将这块遮羞布扯了下来。心想,*弟弟也憋得苦,也应该让它出来透透凉。后来,我们几个在晚点名时受到严厉的批评,一个个在全连的战士面前“亮相”。
开饭号响了,战士们如蜂群出巢般的冲出寝室,以排为单位向对面的饭堂齐步走去。一个连的集合时间从吹号到到齐整个时间也不过五分钟,这种迅捷的速度在非军人身上是不可想象的。值班排长,整齐队伍后发声和指挥每逢开饭所例行的歌曲:“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说中枪,刺刀和手榴弹,打得准来投的远,端起了刺刀叫敌心胆寒……”
歌罢,战士们依次从两边走向餐厅,师首长在连队干部的陪同下也和战士们在一个餐厅坐下来。一百多号人的餐厅宛似一个大大的蒸笼,这里除了刚刚起锅的饭菜还有每一个干部战士的体温,尽管所有的窗户和大门都大开,但这里的温度仍在40度上下。
此时桌面上三小一大四个行军盆盛满了蔬菜和菜汤,战士们跟训练时的情境一样,汗流浃背的打来米饭,额头上的汗珠子就跟下雨似的滴落在自己的饭碗上。尽管如此之热,可我们可爱的战士们却依然无声无息、狼吞虎咽的吃着。师首长和我们大家一样,只见他盛了半碗菜汤,要了一碗米饭,坐在一边细嚼慢咽。此时的餐厅除了牙齿咀嚼饭菜的响声,你再也听不到别的杂音。
这是我入伍以来第一次同师首长共进午餐。那个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懂的道理不多。然,这种官兵一致,通吃、同住、同训练情景迄今还留在我的印象中。从那时开始我似乎懂得什么是人格,什么是平等。在军队,师长是高干,而他却将自己当成普通一兵。每每想到首长那股亲切劲,我们就好比见到了父亲那高大的身影。
因为年龄相对于多数战士我还是偏小,从新兵连插到连队的那天起我就当了通讯员。除了正常的列队、战术训练我要参加,更多的是干我的传令兵。按照连长的交待,今天的午餐我比任何时候吃得都快,因为我还要招呼师首长。待师首长吃好后,我立即给他递上一杯水,拿来脸盆盛满水,放上毛巾端到首长的面前,并鞠躬说:“请首长洗脸。”他看着我说:“谢谢你,小同志。这是第一次,下不为例哦。我有手有脚的,不必有劳人家,再说我们是革命的队伍,是新中国的军人,不要学旧军队的那一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接到连长、指导员去服侍师首长的的命令了。
某天,我的老乡姚小军家里来了电报,电报称:“父病重,速回。”小老乡看到电报嘤嘤的哭了。后经请示营部首长同意,小老乡将于第二天启程赶回故乡去处理父亲的治疗问题。姚小军是个独子,依照当时征兵条例他是不允许参军的,后来父亲在接兵首长的面前再三央求才得已批准。
次日启程之前,我们的师首长来到姚小军所在的班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人民币说:“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点心意,收下吧,不要嫌弃。”我们在场的战士们见此情景都为师长的爱心而深深感动!钱虽然不多,按照当时的消费水平,一百二十块钱也就是他一个的工资,而我们在部队拿一年的军饷还没有这么多的钱,对于一个从农村来的苦孩子来说,人们都知道这可以起多大作用。我和我的战友们都想,在这样的军队里当兵还有那个不卖力,又有谁还会怕打仗,怕流血牺牲?
午后的天空依然看不到丝丝云彩,炙热的骄阳烤得房顶都燎起了耀眼的焰光。当上课的号声响起,战友们又抖擞着精神,手握着钢枪走向训练场。细心的师长看着一个个身穿补丁加补丁训练服的士兵,好似心里隐隐作痛,他走进一个小战士的面前,轻轻地翻起他的裤脚,看着他膝盖和手肘的伤情问:“还疼吗?”
“谢谢首长,不疼,即便有点疼我也能坚持住的。”小战士坚定地回答了首长的关心和询问。这时我们的四班长向首长报告:“首长,有的战士磨破的皮肉比他的还严重,训练服也补过好几层了。但没有一个士兵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
“嗯,这种情况在我们部队里看来不少,但我们作为领导可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要更加的给战士们予更多地关心。只有将每一个士兵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们才会将我们这些领导者,带头人当做只自己的亲人。他对着连排长大声地说,你们都看到了吧?多好的战士多好的兵啊!”
师首长下午的调研是在炮排和我们营机枪连的训练阵地上进行的。那一门门六零迫击炮,70式无后坐力迫击炮被战士们擦拭得油光瓦亮,战士们在高温下聚精会神的进行架炮、目测、精瞄、填弹、发射,阵地转移等科目的训练。站在一旁的师首长向战士们投去赞赏的目光。他对身边的连长说:“我军的武器暂时还很落后,但比起苏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可是好多了。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最大限度的挖掘人的潜力,发掘战士们自身的潜能。”
师首长顾不得在阴凉的小白杨树下稍稍休息,又马不停蹄的去了隔壁五松山的机枪连,他没有更多的说话,而是多次俯下身子,趴在地上给战士们传授他这个老机枪手的操枪经验。我发现在场的机枪连的战友们被首长身先士卒的作风感动得热泪涟涟。
“哒铛滴铛——滴铛哒铛——”下课的号音在四都那茫茫的山野里响起,连西斜在山顶上的太阳也好似听到了这轻柔清脆的号音,她突然减弱了刚才的强劲,整个圆球由白变红,轻缓地倚靠在山峰的树梢里,那层层叠叠的群山,都变成了紫褐色的一抹,涂在了地平线上。洪濑河的水波,和着天空的红云,整条河都变成了血色的。一天都不曾露面的星星也渐渐的多了,宛似一窜窜银色的灯泡在银河两边排列开来,让这东海之滨的营地里蒙上了一层黄昏的色彩。
“哒哒哒铛滴铛当——当当滴当滴当哒铛滴铛——”这是晚点名的号声,战士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和书本,飞也似的冲出寝室,顷刻形成列队,以排为单位走向操场。值班排长:“立正,向右看齐,向钱看。稍息,立正!嚓嚓嚓,噗噗,报告连长,全连集合完毕请指示。”连长:依照进行晚点名,然后简要归纳今天一天的授课和训练情况,表扬过好人好事,指出存在的问题,举例说明的提示,给予战士警醒。
夜色渐渐深沉,熄灯号已经在各个营区响起。方才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阑珊的军营,随着号声袅袅的余音在耳边回响,摸爬滚打了一天的战士们渐入梦境。此时一弯明月刚刚从茫茫的梅林山隘升起,忽闪忽闪的星星陪伴在站岗放哨战士的身边。除了营部派出的流动哨偶尔从营区走过,而在东西两侧固定的哨位上,你只能看见哨位上那一对对警惕的眼睛和那一支支明晃晃的刺刀。
师首长寝室的灯光依然亮着,他这是老习惯。他全然不顾一天下来的疲劳,依然在灯下陷入深深的思考。因为过了这个周末部队就要开拔到闽江流域进行大规模的武装泅渡训练,这为其一个半月的训练是中央军委专门的部署,任务特殊,对于每一个干部战士来说都是一次“大考”。
第一班岗已经交接,突然几片乌黑的云从西边飘散过来,沉闷的空气里渐渐传来隆隆的雷声,旋即月儿被云层遮盖,一阵骤雨莎啦啦的袭来,营房东头的的那一片芭蕉被雨点打得噼里啪啦。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响起“哒铛铛铛铛滴滴滴、铛滴铛、铛滴铛;哒铛铛铛铛滴滴滴、铛滴铛、铛滴铛。”
这是紧急集合号,战士们听到号声忽地一跃而起,没有丝毫的畏惧和胆寒的心理,而是迅即穿戴整齐,卷好铺盖,打好背包,在漆黑中挂上随身装备,熟练地从枪架上抓上自己的钢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营房,站立在自己的队列上。只听副连长一声立正稍息,再看了看手腕里那块上海表,本次紧急集合到全连整装待命还不到3分钟,是新兵编入连队战斗序列以来最好的一次。此时,师首长走到队伍中间,那里拍怕,这里拉拉,再看看每一位战士的穿戴和打得结结实实的背包后说:“同志们:大家辛苦了!”队伍里马上爆出雷鸣般的声音“为人民服务,我们时刻都在准备打仗!”
“好样的!同志们好样的。今晚上的紧急集合很淡定、很迅捷也很出乎我的预料,这对于我们应付如其来的作战命令有了可靠的保障!值此,我祝贺一营二连的全体官兵!值此我也要告诉同志们,我军最近有一次大的行动,且任务艰巨,希望同志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以一流的精神状态,一流的军纪军容,一流的战术技能来完成祖国和人民赋予的重任。大家有没有信心?”全连再一次发出整齐而带有坚韧的声音:“有!绝不辜负祖国的重托,一定完成任务。”
队伍解散后,战士们在灯光下重新铺开被褥上床,以甜甜的睡姿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曙光。
六月十七日凌晨我们连和兄弟部队暂时告别了驻防的连队,向着闽江和水头的方向开拔。从南安出发,全程二百三十公里,要求部队在两天半的时间内赶到。这两天半除了野外吃饭、露宿的时间,我们的急行军几乎都是在烈日下一路小跑,有相当部分战友因为低血糖等原因而体力不支,半路晕倒。尽管环境如此残酷,但却没有一个兵*吟叫苦,官兵之间、战友之间你帮我、我帮你的相互搀扶着,实在走不动的就由担架和马匹来应酬。比原定的时间还提前两小时抵达目的地。当夜,我露宿岷江之畔时,没有丝毫的心思和精力来欣赏这里山清水秀的江滨之夜。
在卫生员的指导下,我们架起了行军锅,烧水的烧水,捡柴的捡柴,让每一个战士都能好好地烫个脚,以消除脚底水泡,脚背的淤肿。我的三班长林妙思不无感慨的说:“如此之快的行军速度,这样超越人体极限的运动量,即便是战时也很少,如果这些战士不是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质,非常到位的鼓动宣传,就是钢打铁筑的士兵也很难走完这次急行军。”
次日清晨,抵达闽江流域的部队都在安营扎寨,整理内务卫生。沿江两岸能用肉眼看到的除了闽江两岸迷人的风光,就是在沙滩和江岸那一顶顶草绿色的帐篷。
正当我们准备训练器材,参加团作训处会议的排长终于回来。我们的任务很明确,要求在一周之内完成基本的基础训练,半个月指挥就要带装备下水,展开武装泅渡的基础训练。庆幸的是,我还好,至少我的故乡就有一条濂河,我算是在河边长大,对于游泳似乎不在话下。但是这里的多数战友都来自没有大江大河的农村或者是山城,一个个像秤砣似的战士们对于游泳他们又是何等的陌生,况且还是武装泅渡?
通过前期受过培训的老战士教练的要领讲解和传授,以及后来的沙滩“旱鸭子”训练,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的传神,又是如此的动魄惊心。
我们抵达闽江的第二天便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之中。令我终生难忘的就是那种“旱鸭子”式的沙堆训练。我们每一个战士首先要掌握的就是蛙泳,然后是蝶泳和自由泳,最后达到身挂武器弹药等作战用装备,正式进行武装泅渡。“旱鸭子”训练开始了。我们每一个战士每天要在烈日下暴晒六个小时,卧倒后,小肚子顶在高高的沙堆上,先分解,后连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完成。熊熊的太阳晒得沙滩的沙子就像刚刚遭遇过猛烈的炮火,我和战友们不到三天背上就冒起了大大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细皮嫩肉的战士们背无完肤,从肩胛到腰部都是一道道皮屑泛起的印痕,在太阳底下是钻心的疼痛!使得战士们接连几夜都难以入寝。这在我军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严峻的考验让许多的战士私下里嘤嘤的哭了……
在为期一个半月的训练中,我们也感受到了部队首长一次次亲临现场的温暖,在战士们背部出现炎症时,师、团首战总是带领着团部卫生队的军医亲自为战士们擦药打针,进行必要的心理抚慰和疏导。更为动人的要数闽江流域的老百姓,他们扶老携幼,肩挑背扛的到我们训练基地犒劳慰问。
在我印象中一位年过七旬红军老奶奶,几乎每天都要来看望我们,她带着乡亲们熬制的草药,一碗碗送到我们的嘴边,让我们喝了解毒止渴。对于因为训练强度大而出现身体不适,吃饭难以下咽的战士,老人家竟然不知疲倦的为我们熬制鲜鱼粥,就像自己的亲奶奶一样,将百姓的温暖一一的喂到战士的嘴里。也就从那时开始我才真正感悟到什么是“军民鱼水情”。
在我们训练圆满结束后,将要离开闽江重回营地的那一天,在送别的人群里有多少噙泪乡亲,哽咽的战士数也数不清。我们师首长在握别之际送给江边村的父老乡亲,尤其是那帮老奶奶们一面锦旗,上面写作:“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当益壮,爱军之情永存。”
……
因为种种原因,“解放台湾”的作战部署久久没有下达,我们摩拳擦掌等待的《渡海作战动员令》也在两年后等来一纸《关于精兵简政部队裁员的命令》。
时光飞逝,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然而,对于军队生涯的历历往事,那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犹在昨天。我想,有多少当年的“小老虎”如今白发苍苍,默默无闻地成了那个年代的过往,也有不少战友——包括我的师长也许会因为生活的不济,身体的病变等等已经不在了人世。然而,他们却从未在我的记忆中消失,就跟解放军这首大学校一样,他们情,他们的爱永远都留在我的心中。
——癸巳年夏作于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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