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我突然接到电话,说战友新杰去世了。我当时除了震惊大脑就是一片空拍。前不久,我听说他病重,和其他战友说好去看望的。可我真的事情太多了,一个接一个,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后来听说病情有好转,我还心里略略的踏实了一点。可谁想,这才过去几天,战友就溘然离去,走的竟是如此的匆匆忙忙。
战友一生很坎坷,而且坎坷都是消磨男人生命的坎坷。本来我不想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我接了电话就再也没有了睡意。大脑中总是想过电影一样,贞贞篇幅总是萦绕在脑际之间,怎么挥也挥就不去。我们是八十年代初一起参军入伍的。当时的年代是一个什么都很崭新的时代。我们被分配在同一个团里,只是当时他是通讯兵,我是卫生员。
在部队,我们开始联系的不多,大家似乎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可我记得有一次他来找我,腿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当时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情了。后来才知道,是爬线杆摔的。新杰那个时候很胖,走路都有些费劲。我知道,在部队,像他那样的体型,做通信兵的确有些难为他了。他比别人要辛苦很多。记得当时为了练习爬杆,他配发的鞋子根本就不够用。所以在部队那几年,我的黄胶鞋几乎都让他拿去了。
在部队三年,记得他临走的时候和我告别,当时还开玩笑说,对亏了我的那些胶鞋,才让他不至于太难堪。我很佩服新杰,尽管他做通讯兵很难,可最后他也成功了。在很多次的练兵比赛中,都取得了好成绩。可以说,他是一个合格的通讯兵。他比我早退伍一年。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当时邮电局的一名正式职工了。在那个年代,能进这样的单位大家都很羡慕。当时他好像还是爬杆。大概是在部队刻苦的缘故,所以在单位他的业务能力很好,所以也很得到领导的赏识。
记得他结婚的那一年,是在春天。有一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希望我能去喝他的喜酒。这个我怎能不去呢。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对象,还是一个毛糙的小伙子。不过他的妻子我认识,因为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战友新杰真是太幸福了。结婚的时候我去了,我们很多战友都去了,那天很热闹。我喝了很多酒,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新婚的日子自然是幸福的。那时候战友也是春风得意,我们虽说联系的不多,可是就因为都在小县城里,相互之间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后来他们有了一位可爱的小女儿,人生开始了新的历程。可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社会上有了许多传闻。开始我还不相信,可后来我发现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没有敢和战友联系。因为作为男人,我理解他当时的心情。结果没有多久,战友就离婚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从那种困惑走出来了。不过说心里话,我知道,作为男人,他不愿让社会看他的笑话。要说真的走出去,谈何容易呢。男人的心,特别是军人的心怎么可以那样的被别人蹂躏呢。
过了大概有两年吧,有一天另外的战友告诉我说,新杰要结婚了。我当时就说一定要去参加。尽管一切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次对新杰来说,也许才是生命最珍贵的。那天也是去了很多战友,大家在一起又是狂饮,最后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样回家的。不过这一次我也有了家,所以回家被妻子狠狠的制裁了一顿。虽说没有跪搓板,可也是让我刻骨铭心。战友重组了家庭,一切又开始美丽起来。
这期间我们联系多起来。经常在一起喝酒回忆部队时候的很多事情。不过当时我就发现,他的酒量比过去大了许多。每次不喝醉似乎都不肯善罢甘休。尽管从他的脸上我已近读不出什么来,可我还是隐隐的觉得,人生的第一次在他的心里烙印太深,让他始终无法释怀。也许他不明白,命运怎么会那样的去作践他做男人的尊严。
尽管重婚之后战友很幸福。他们也有了爱情的结晶。而且这位妻子也很贤惠。他们的日子过的也算是有滋有味。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听说他妻子去世了,是因为哮喘发作,抢救不及时,匆匆离去。当时我真的替战友悲哀。为什么命运的不公总要降临在他的头上。那段时间我有意识的找他喝酒,我是想让他尽快的能从生命的苦涩中走出来。可是我的愿望是徒劳的。这个我可以理解。人的一生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打击更来得沉重呢。
记得好像是八九年前的一个夏天,有位战友告诉我说,新杰患了肝硬化。在省城医院住院好些天了。我赶紧抽时间去看望他。那一次他的病情似乎就很重。见到他时,他是躺在病床上,脸色很不好。看见我,他想坐起来,可努力了半天竟然没有坐起来。我当时就感觉,战友的心灵已经被世俗的无耻戳的千疮百孔了。战友能患这样的病,一定是长期心灵得不到缓解所致。我当时坐在战友的床边,仅仅握住他的手说,咱是男人,别想那么多了。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担待,男人就该有男人的胸怀。
新杰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微笑的点点头。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他的双眸衔满了泪水。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知道,这泪水是男人对这世界无奈的一种控诉。也就是从那以后,战友的身体就不再好了。直到几年前,在一个夜晚,他给我打电话说,他要组建家庭了,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但是希望我能参加。我答应了。我知道,在那样的时候,他能打电话给我,心里不知道旋转过多少回。
战友的第三任妻子很漂亮。他们那一天给人的感觉也很幸福。婚后事实上他们也很幸福。而且还有了爱的结晶。因为妻子是妇产科大夫,所以战友妻子怀孕的那段是日子里,他们俩口子经常来我们家。我们交流的自然也就多起来了。那段时间我发现战友的脸色好了许多。我说他患那样的病是不能在喝酒了。可当时他妻子告诉我,什么他都听话,就是喝酒不听话,总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着喝酒。
他妻子说给我的时候一脸的茫然,很不理解。可是我理解。肝上的病,不能喝酒,战友怎么能不知道呢。但是我知道在他的心里,淤积的苦涩和人生的不公太多了。他需要用酒来诠释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结果有一天战友突然食道大出血,要不是抢救的及时,那一次也许他就不会再回来的。当时我也去医院看望了他,那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大量的出血,使得他已经很虚弱了。
那一次见我战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作为男人做的不好。我还是坐在他的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他轻声对我说,男人要过这个坎儿看来他是做不到了。我说怎么会呢。我让他记住,现在自己的生命早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活下去是男人的勇气,也是男人的气魄。那一天我们坐了很长时间。记得他的妻子当时就在边上,眼里都是泪水。我当时扶起来战友,让他看看站在那里的女人,把嘴放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振作起来,为了眼前的女人,也为了自己,不要在作践自己了。
战友当时流着泪点点头。从那以后,我听说他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一度身体有好转。但是我知道,肝硬化这样的病不是说想好就能好起来的。最终演变成了肝硬化腹水。有一段时间,他几乎就是凭借着补充蛋白过日子。记得去年冬天,他突然来到我家里,那一次见他我就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走路都显得很困难,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我说都这样了,有什么事情就打个电话吧。
他笑笑说,现在释怀了,可一切都显得晚了。不过他会努力的。当时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眼前的战友已经开始和死亡在做最后的搏斗了。那一天我发现战友竟然不想离开,所以我们一直说到了很晚,直到他妻子打来电话,是我开车送他回去的。走在路上,我对战友说,别想那么多了,只要心中有梦,一切还都有希望。现在医学很发达,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战友仰起头笑着说,不用安慰了。生命就是这样,到了尽头才知道什么最珍贵。到了尽头才知道发生的都不是生命所需要的。我一直把战友送到家里。搀扶他上楼,亲手交给他妻子。最后还叮嘱他妻子,别让他独自一人外出了。这样很危险的。可是,去年十二月,我父亲突然撒手人寰,令我沉浸在极大的悲痛之中。就在吊唁父亲的日子里,新杰他竟然来了。当时他的身体更加的差劲。当时我都有些惊讶,这样的身体,他是怎么来到我家的。
他当时握着我的手说,让我节哀。问我看看他还能做点什么。当时我已经不是感动了。因为我感觉他也已经到了生命的弥留之际,也是在总结人生最后的句号。我当时赶紧安排其他战友送他回家。可他还不愿意,一定要留下。那一天,他就是坐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吊唁的人。当时的眼神已经开始茫然了……
到了晚上,我不能再让他待在这里了。我几乎是让其他战友强行把他送回家的。就在前不久,听说他病情加重,已经不能自控了,甚至于神智也出现迷糊。我知道,这是战友最后对生命的眷恋了。我说一定要去看望他。可是单位的事情总是重要,我总是不能脱身。后来有战友看望他回来告诉我,说新杰的病有回头,所以我侥幸的想等忙完了这阵子再去看望战友,好好和战友聊聊。
然而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一切就这样存在了。今天早晨,我早早就直奔战友的单位,看到已经搭起来的灵堂,边上只有一位战友第二任妻子留下的儿子相伴在他的身边,我忍不住流泪了。生活中从来都是强者,从来都是他服输。可现在,看着战友的遗像,看着躺在遗像后面的战友,我知道,人生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了。我为战友点燃了三炷香,深深的鞠了三躬,心里只能默默的祝愿,希望战友一路走好!因为天堂里也有生命的苦涩和无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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