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伯

晚上散步见邻居老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问原因，他说单位又出火警又全面戒烟了。这样大家似乎就明白是他的烟瘾犯了。按说他在化工厂干了三十年，大大小小的事故也经历了几十次。每次出了事故就戒烟，这已成了惯例。一开始查的很严，接着抓几个倒霉蛋示众，让多数人谨慎点不要被抓现行。反正不到一个月，查的人忘了查，抽的人没忘抽，于是一切照旧，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

再问才知不是这么回事。真正让老王难堪的是偏巧这次的倒霉蛋让他摊上了。他自己是单位的中层，大小算个官儿，有自己的办公室，既然上级下文戒烟，他当然要带头遵守。遵守的办法就是在开始几天抽烟时锁上门，抽完了不乱丢烟头而是放到茶杯里。

可巧这天三个同事一起说话，大家一起抽，就忘了关门，刚巧还就碰上了戒烟监察队。看着三个大烟囱，监察队没说什么，但回头通报上就有了名字，仨人自觉的交了罚款。这一点让下属们看见当然难堪。

如果事情到此结束的话也没什么。反正大家都熟，出事故被通报的事常有，这次就当领导严格执法了一次---领导都被罚了，别人就更要小心。但问题是这件本来已经结束了的事，却让老王自己又挑了起来。

事故发生一个多月后，总经理要陪市长到单位来视察。这样的视察也有成熟套路：视察路线确定，提前三天通知，全体办公室人员负责彻底清理一次，当班人员再叮嘱几句。如果领导职位很高的话，有时还要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干部冒充当班职工好应对领导问话。不管怎样，这套路子大家都知道，照干就是了。三天下来，精神紧张点，体力劳累点，但很少出什么差错。

这次自然也按这模式。总经理在领导来前一小时就来了，车间领导陪着一起先走了一遍视察路，还算满意。然后是警车开路领导莅临，再然后是领导握手镁光灯闪烁，再再然后是领导挥手车队离开。等烟尘散去，看一下手表也就不到十分钟。于是，剩下一干人长出一口气，知道这次任务又圆满完成了。

刚从车间出来的总经理被四五个中层围着，就站在了一起。在这圆满时刻，自然要庆祝一下。总经理很大方的给大家散烟，几个主任随手接过，这其中也有老王的一根。老王犹豫着也接了过来，可在总经理递火时，他却没凑上去点。总经理冰雪聪明，跟着老王的目光就看见了一米外那个写着“严禁烟火”的大红牌子。

这时候，大家就都有点尴尬，一把主任带头立即掐灭了烟头，其他人也效仿着。总经理却微微一笑，对一把主任说：“回头你把牌子改一下，写上“临时吸烟点”！

总经理的指示是否会被执行，总经理显然不会在意，但他这句玩笑，却让下属们都跟着笑了。于是没掐灭的烟照常红火起来。唯独老王的烟始终没点，且笑的有点不自然。

老王说这事过去几个月了，今天又看见总经理，好像觉得那眼神还是有点特别。他说，咱也就这几年的功夫了，平安退休才好。人在屋檐下，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听到这里，几个散步的邻居也不好猜测其中的严重性，只好劝他别疑人偷斧。然后摊开话题，就禁烟问题总结了一条规律：假如单位一把手抽烟，这单位就绝不能真正禁烟。哪怕是个一级危险单位加油站，都会有人为领导专门开辟一间抽烟室。作为特例，更明显的还提到就是每年一次的大会堂，多年前就有禁止吸烟的标志，但每次也都有例外，那就是给小平一人单独准备的那个烟灰缸和痰盂。当然，有时出了安全事故，也会大张旗鼓的一阵子禁烟，抓几个撞在枪口上的倒霉蛋。但这样的事只能是运动而非常态。---权力可以限制别人的自由，却一定会留下更多自由给自己。

从禁烟说到自由，话题就越发丰富起来了。有人说自由与生俱来，有人说自由并非只属人类。有人说自由是舶来品，不适合中国特色。也有人应承说这些说法都有道理。

老王也兴奋了起来。他说，所幸五千年的中国，只出了一个会教导主人如何更好奴化仆人的圣人，而从不曾有几个会蛊惑奴隶起来寻找自由的斯巴达克斯。所以，不管是皇宫内院的女人，还是普天之下的王臣，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不知道自由为何物，更不懂自由和丧失自由的差别，也不会为争取自由而抗争。偶尔几人因自由而死，就只是教人们看清了自由的本质---差不多相当于毒药，就算有人送到你面前，最好也躲之不及。

老李说昨晚看《壮壮的故事》，里面那个七岁男孩都知道“上课太被管制，我更喜欢自由”，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这样的事，真的了不起。可见自由不用他人教。

老马说，看动物世界，老虎在自由的晒太阳，兔子在自由的吃草，可见动物也知道自由。只是兔子的自由和老虎的自由，显然不在一个层次。正如壮壮虽然喜欢自由的玩耍，但他依然要接受被管制着上课。

老王接着说，孩子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这就够时髦的了。放更早，人们只会说上课被管制是为了孩子的进步，兔子本就该被关在笼子里才幸福。正如对一些奴隶来说，他们只知道，自由是主人的专利，生下来的奴隶压根不配。如果一定说有的话，那就是有按主人命令杀死同伴或被同伴杀死的自由。这种情况正如《汤姆的小屋》里那个一辈子甘愿被小孩子绑在船上的黑人。或《自由的心》里起初的斯巴达克斯。只是如今时代进步了，就算是舶来品，因为舶的太多了，人们也不再恐惧，甚至因偶尔尝一点，也知道这玩意的美妙。

接着大家又探讨了获得自由的因素。有的说动物世界自由和力量成正比，有的说人类社会自由是权力的标志物。老马说手持尚方宝剑的人一定最自由，先斩后奏想杀谁就杀谁，天下还有比这更自由的吗？虽不能从杀人中获得财富，但那些尚未被杀的人要想不被杀，自然也会奉献。只是现在没有尚方宝剑了。

老刘立即反驳：“中央巡视组”的成员不就是吗？虽没手持尚方宝剑，但也叫钦差。作为钦差出京巡视，自然会吓得几只老虎颤抖。但狼因体型小也许不会被钦差关注，所以可以照常作恶。至于狐狸没准更会成为钦差的得力助手呢。反正就算只是一次授权，那回报也是大大的。

老王缓缓说了一个故事。他说：据说西点军校的操场很特别，是一格格的方块。这方块可不是为了好看，因为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在军校里，所有下级士官只能沿方格子走方块路，而军官则不受格子限制可以自由穿行。对此校规这样解释：对士兵来说服从是他们的天职，所以只能按部就班。对军官来说灵活是胜利的源泉，所以就要天马行空。这话看起来很伟大，但说白了也就是：下级只有服从的自由，上级却能限制别人的自由。也就是说有一种自由，其实就是部分人限制其他人自由给其他人制定规矩的权力。这种权力才是世上最大的自由。

于木鱼宅

2013-5-2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