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辽阔的鲁西北平原上。这儿的春天犹如在草原上横冲直撞的野马,眼看着它一路狂奔,马上就会跑到你眼前,可谁知,你脸上迎接它的笑纹还没有来得及荡漾开去,它却又一转身折向其他地方去了,而且也许十天半个月都不再回还,只让你徒增懊恼。
这儿的春天就是这样的。
某一日,天气格外晴朗,湛蓝湛蓝的天空像浸在水里的大块蓝宝石,风儿也不见一丝,亮白耀眼的太阳直射在头顶,把你的四肢和身心都烘烤得如刚刚解冻的河边湿地,暖洋洋的,软绵绵的,像浸了酥油一般。你偷了闲,也放松了由于生活工作的拖累而时刻紧绷着的心弦,不急不徐的,从从容容的,在门口坐一坐,顺着墙根儿走一走,猛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茎绿草已然冒出,而且鲜嫩嫩的娇柔叶片早已经花儿一样绽开,竟仿若已长大的孩童了。你心觉惬意,琢磨着上班要换去厚重的羽绒服,穿上轻软漂亮的羊绒毛衫,在脖颈里系上华美的真丝围巾。可是,不过两天,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几日,甚至一连几十日,狂风日夜不息。它狂怒地吼叫着,鬼哭狼嚎一般,狠命地摇晃着树木,吹拂着枯草,吹动着花枝,也狂暴地扬起灰尘,撞击着门窗。它无休止地发着淫威,甚至遮天蔽日,使气温骤然下降至零下数度。人们不得不又收紧了心,再次戴上帽子,口罩,穿上笨重的冬装,像蜗牛一样退回到它的壳子里去。
这风,似乎不是要把春天带来,而是狂暴地要把它吹向遥远的天边或爪哇岛去。
然而,你终于又盼来一个大好晴天。
你又出门了,在墙根小草旁走过,在路边法桐下逗留,在公园花丛中流连。这回你从心底里理解并有些感谢春风的意思了。你想,春风其实是一位严厉有余而温和不足的家长,它之所以冷峻凌厉,实在是望子成龙心切。它不过是想快点把春天送到罢了,虽然手段有点儿极端,但毕竟初衷是好的。而且你看,它不是又带来更多的春之讯息了吗?
门前地上,绿中带着紫红色的草儿,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像姑娘夏裙上的朵朵绣花儿。墙根儿圆鼓鼓毛绒绒的葡萄芽,像一粒粒珍珠;而那一树树香椿让人想起“香椿炒鸡蛋”的美食。你走着,发现冬青新长了翠绿的叶子,杨树也有了一点黄绿,即使最顽固的梧桐与枣树也似乎蠢蠢欲动了。柳树早就扯开了条,已初现出它的万种风情 。有的温柔娇俏,可爱如少女;有的雍容华贵,似大家闺秀;还有的妩媚风流,如歌童舞姬。可是无论哪一种,它们飞扬灵动的枝条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你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现代女子美丽摩登的拉直了的头发,其实就是受到它们启发的。可是,柳丝更觉飘逸更觉神采飞扬,更具自然的种种情态。公园里 ,这儿一团,那儿一蓬的迎春也泼泼辣辣地开放了,娇黄的颜色就如燃烧的火焰,使的人也不由得像十几岁的青春少年一样激情大发。
可是站在小城外辽阔的野山上,极目远望,两眼所见还仍是一派萧索的景象。无论垂柳苍苍黄黄的颜色,还是一株半株稍稍明媚的花色,都无一例外的让人感觉它们似乎蒙了抹不掉的尘灰,在一望无际的灰白,暗褐,苍黑中这尚不足十之一二的春色实在是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这北方如颜体字,如冬天的梅枝一般瘦硬,枯瘠的春天可真是比不上如牡丹般富丽,如杨玉环般丰腴的南国之春。
南国的春多美啊!不信你看宋朱熹的《《九曲棹歌 》,清溪,钓船,娇花,碧潭,平林,猿鸟,飞泉,游人,桑麻??????真是花红柳绿,山明水秀。
然而人都是会犯贱的动物,越是得不到的越认为是好东西。正像长达一刻钟的彩虹必没有人看一样,也许正因为这北方春天的无常与短暂。才使得人们那样强烈地盼望它的到来。
终于 ,突然地,仿佛一瞬间的事儿,它惊鸿般翩然地降临人间。
你终于可以放心地收起厚重的棉衣,换上薄薄的春衫了,也终于可以在和暖的阳光中踏青郊游了。你慵懒地划着小船徜徉在公园的湖面上,岸边红桃盛开,月季争艳,玫瑰吐芳,处处是蜂飞蝶舞的热闹景象。远处树木的新叶鲜嫩翠绿,鸟儿藏在其间发出婉转悠扬的鸣声,更兼大团大团的柳絮不时地落下沾在人的面颊上,春的韵味便十足了。此时你也一定会想到:江南的春其实也不过如此!
入夜,点点昏黄的光更衬托出春的安静祥和,从小船上岸,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各种花儿浓香扑鼻,远处隐隐传来叫卖凉皮与凉拌小菜的声音,好像在轻柔地宣告春的来临。渐浓的暮色中,七彩的霓虹灯下,在露天地的小矮桌旁,叫上一份儿慢慢吃着,静静地坐在暖暖的春夜里,真的不想回家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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