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土炕睡着真是舒服，都早上八点多了，被窝里还是暖暖的，我本来还想再躺一会儿，母亲却在叫我了：“儿子，饭好了，赶紧起来洗洗脸吃饭！”

睡觉对我来说是件奢侈的事，不记得有多少天都没这么晚才醒，可这次依然没有赖床的机会。

匆匆吃过了早饭，我便骑着自行车去镇上，打算买一些纸钱和冥币，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对于已故的亲人，还有没有什么意义，但这却是生者表达感情的唯一一种方式，也是心理上的一种安慰。

到村口小学的时候，朗朗的读书声吸引了我，我就把车子停在操场上，远远地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着孩子们认真地听讲。这里，是我求学路上的第一个驿站，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只是房子有些旧了，篮球架和单双杠的油漆也已经脱落得差不多，那棵大柳树倒是长得更高更粗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无法不想起自己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岁月。我刚上小学时的校舍比现在要破很多，房子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夏天漏雨冬天冷，还有残破的桌椅，上课的时候总是不合时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那个时候，迟到是我的习惯，在老师面前，我也总能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而由于我成绩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老师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来，老师也习惯我的迟到了。

可能偏向学习好的学生，是老师的通病，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很多老师都对这病失去了免疫力，而在大学校园，老师的“病”又不只这一种。还好我一直就是个“问题学生”，所以对这些也没什么抱怨，也很庆幸自己能熬到大学毕业，能拿到那个来之不易的文凭。

下课了，孩子们都跑到操场上，一下子整个校园就热闹起来。有个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的女教师朝我走了过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是刘峰吧？你好啊！几年没见你了？”

“嗬，周丽敏啊，你在这教书？”我认出她以后连忙答道。　

“是的，我师范毕业后，就一直在这，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挺开心的。”

“现在教几年级？”

“六年。”

“那是大孩头儿了，呵呵。”

“是啊，明年我带的班就升初中了，还记得咱们那时的最后一次考试吧？”

“你是指升初中的考试？”我问道。

“是的，还记得我最后一道应用题答不出来，还是你给我传的纸条呢。”她笑着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笑了：“这你都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是我上学时期的唯一一次作弊，还好没被发现。”

“我也是唯一一次给人家传条呢，其实我当时胆子也不是很大，可是谁叫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呢？——对了，王老师现在还好吗？”周丽敏是我小学时班主任王老师的独生女儿，由于她母亲的关系，她比我小两岁的时候就和我上了一个年级，当时她比我们同班同学都小，所以大家戏称她为“小师妹”。

“她还好，退休以后就在家闲着，最近有些闲不住了，就无偿教一些学龄前的孩子识字算数什么的，倒也给自己添了不少乐趣。”

上课的铃声响了，我问她：“你有课？”

“是的，要是不急着走的话，去听听我讲课吧？”她说道。

“哦？不急不急，我有座位吗？”我笑问。

“最后一排有个学生请假没来，你就坐他那吧。”

当我和周丽敏走进教室的时候，孩子们已经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见他们的老师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脸上都画着很大的问号。

后排果然有一个空位子，我坐定以后，周丽敏就开始讲课了。这节课是数学课，前二十分钟的时间，她讲了两道例题，在她提问的时候我还打趣地举起了手，可是她没叫我回答。从她讲课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几年的教学经验已经使她把在师范学院学到的专业知识和这小小的课堂、和在座的每一个孩子、和她自己的感情融为一体，这使我由衷地佩服，也为孩子们能有这样的老师感到庆幸。

我正想着这些，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刘峰同学”，我连忙站了起来：“到！”等我喊完的时候，看见周丽敏正冲着我笑，孩子们也是一片哗然。

看来我不只是回到了课堂，还捡回了课堂上的习惯，不过这会因为我的“训练有素”，我的脸有些发烫。

“刘峰同学”，周丽敏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说：“作为咱们这出去的一个大学生，你能不能把自己多年来求学的经验向我的学生们介绍一下呢？还有半节课的时间。”

能不能？看着孩子们热切的眼神，我怎么能说不能呢？此刻，我才知道中了周丽敏的“圈套”，不过能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是感到高兴的。

当我站到讲台上的时候，面对一个个天真的面孔，我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心情，对生活也有着不一样的感受。我说的，他们未必会理解；而他们能理解的，我又怕说不出。

沉思了一会儿，我还是开口了：“同学们好，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刘峰。”说完，我拿起粉笔把自己的名字很工整地写在黑板上。

“这里我先强调一下，我虽然是个大学生，可是所谓的经验并不可取，因为我一直不是一个好学生，就在刚才你们周老师讲课的时候，我都溜了号。”我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回到这个课堂上，我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学时代。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校舍还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夏天热冬天冷。老师呢，就是你们周老师的母亲，严厉得很，不过也只有那样严厉的老师，才能管得住我这样淘气的学生。”

停顿了一下，我接着说：“头三年的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到了上四年级的时候，校舍拆了，我和同学们都没有了教室。学校把我们每个班都分别安排在了班主任家，我们中午就在王老师——噢，也就是你们周老师家馏饭盒，上课就在屋子里摆上桌椅和黑板，尽管很挤，大家还是早早地爬十几里的山路赶去上课，那是段艰苦而难忘的时光。也就是在那一年，我改掉了迟到的坏毛病。

后来，一年以后，新校舍建成了，就是现在这个——青瓦红砖，明亮的玻璃，崭新的桌椅……看着这一切，同学们欢欣雀跃。我作为唯一一个学生代表，在新校舍落成典礼上发了言，那时为这事儿我骄傲了好一阵子呢。后来的两年就很平常了，条件好了，反而没什么值得怀念的了……”说着说着，我竟真的感觉又走了回去。

孩子们都听得入了神，我却不得不把话题拉回来：“我知道同学们明年就要离开这个校园了，今天我说的也是你们正经历着的，求学的路很清苦，你们要走的也还相当漫长，小学毕业绝对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在求学的队伍中，总有些掉队的，我就差点儿掉队，但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坚持到底！”

“书山很高，有路难行，但并不是无法攀登。现在，我把自己多年来的座右铭拿来和大家共勉——”说着，我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这样两行字：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

我的身后，传来了孩子们的掌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