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我家有你的相儿,我爸告诉我说你叫刘峰,说我得跟你叫叔叔。”
“呵呵,乖孩子,你可以告诉我你爸爸是谁吗?”我继续问他。
“我爸叫周志刚。”小男孩认真地回答道。
“你叫周东博,对不对?”
“对。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啊?”小东博很神气地看着我,俨然一个名人的目光。
我当然知道他的名字,这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呢,只是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了,而我的儿子却比他矮了很大一截,看来晚婚晚育也是有危害的——耽误下一代成长。
“你这是上谁家呀,峰叔叔?”见我不说话,他又问我。
“我去找我妈,你老奶,我刚到家,门锁着,进不去屋了。”说完这些,我几乎想笑,我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我知道老奶在哪。”小东博拍着胸脯说:“刚才我看见她了。”
我不语,但看着他那可爱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却以为我不相信他的话,忙指着身旁的一个小女孩说:“不信你问她,刚才我俩去找冯大伟玩,看见老奶在他家的。”
“那好,再见,谢谢你小东博。”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儿,转身就往冯家走,身后传来他大声的“不用谢”三个字。
我到冯家门口的时候,母亲正好往外走,她抬头一看见我,先是有些惊奇,既而笑了:“儿子回来啦?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您还说呢,打电话都找不到您,您可真是大忙人——”我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臭小子,我也就是刚才那会儿出来的时候关的机,这两天一直开着呢,你是回家进不去屋了,才想起给妈打电话的吧?”
“我……嘿嘿,嘿嘿……”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田雪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还有我那宝贝孙子,我已经大半年没见着了。”母亲一边和我一起往家走,一边问我。
“她在长春忙着她自己那摊生意呢,她爸妈也去了,所以就没回来,孩子还得上课……”我和母亲解释着。
当我们走过那几个小孩身边的时候,他们都过来和母亲打招呼,看来她还是很有孩子缘的。想想自己没把儿子带回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也没办法,儿子虽然只是在幼儿园,可除了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妻子还送他去了书法班、绘画班什么的,用她的话说是要“培养出个艺术家”。艺术家是这么培养出来的吗?果真那样的话,会不会造成艺术的泛滥和贬值?
我也总觉得那是在叫孩子受罪,那么小的年纪,知道什么叫书法、什么叫绘画吗?一天到晚地写呀画呀,更多的灵性却悄悄地从他握笔的小手里流失。眼前的这些孩子比儿子要大上好几岁,可是他们却还能无忧无虑地玩着,这样多好!
看着他们天真的样子,我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家里非常穷,一家三口挤在一间茅草屋里,每逢下雨的时候,屋子就会漏雨,父母会把饭盆、脸盆都拿出来接棚上滴下的雨水,把土炕上唯一一块干着的地方滕出来,叫我安稳地睡觉。对于这些,我都能清晰地记得,只是那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动,好象那些都是应该的。
我那会象我儿子现在这么大,却和眼前这些孩子一样贪玩——弹玻璃球、丢沙包、跳皮筋儿……有着玩不完的游戏,找不尽的乐趣。当时和我家一样在山上住茅草屋的还有周志刚和赵凯家,碰巧的是,三家在同一年添了我们三个小子。周志刚是三月出生的,赵凯是在九月,我是冬月的。
都说冬天出生的小孩体质弱,再加上母亲的奶水不够吃,我小时候就是面黄肌瘦的,总是被赵凯欺负。而周志刚小的时候就是大块头,却从来也不欺负谁,还有几次帮我教训了赵凯。可能是因为这些,长大以后我每次回来,都要去周志刚家看看他,和这个从小就那么讲义气的哥们说上几句话。
后来他们两家都在山下盖了房子,只剩下我家还在山上住。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村里的王会计穿着雨衣来到我家,语重心长地对我父母说:“你们看这房子都漏这样了,还能住吗?你们赶紧想办法盖个新房子吧。这房子要是住倒了,该怎么办啊!”
他走了以后,父母一夜都没睡,商量着盖房子的事。可是那时农村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没几年,家里的收成勉强还了旧债,哪还会有余钱呢?
不过第二年的春天,我家却真的盖了新房,虽然不是当时有钱人家那样砖瓦结构的,可是房子的前脸儿还是有几块砖,墙围子也用上了水泥,更叫我高兴的是,这回是瓦房了,再也不用担心漏雨了。只是我不知道,在我住进新房子的同时,父母也背上了近三千元的债务。
现在新房子又变成老房子,这房子已经有了二十多岁的年纪。铁大门却是新换上的,刷着银漆,还系了铃铛。
“这大门不错吧?”母亲问我。
“嗯,挺好的,早就该换了。”原先的木板大门是父亲在去世前的一个冬天钉的,早已被雨浇得变了形。
“钱也‘好’啊,三百来块呢。房子修完以后我就想买了,可就是心疼钱,也就一直没买。”母亲打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旧家具整齐的摆放着,上面没有一点儿灰尘,屋地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好象母亲知道我回来特意收拾的似的。这一点我什么时候都得佩服她,因为我住的楼房也没干净成这样,除非是有朋友要去,我和妻子就象上学那会儿领导来学校视察前一样,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您还是这么爱干净。”我由衷地称赞母亲。
“干净什么啊,这是现在也没什么活了,才有空收拾屋子,要是你前些日子回来,就不是这副模样了。”
“前些日子?咱家地不是已经包出去了吗?您在电话里不是也说不用干什么活了吗?”
“是啊,可是又偏偏闲不住,那几天总拿着筐和你叔去捡人家落在地里的苞米,晒干了冬天好喂鸡。”妈妈自豪地说:“捡了足有一麻袋呢。”
“叔呢?他上哪了?”母亲提起了继父,我这才想到问。
“去上辽源他姑家串门去了,今天走的,得明天才能回来呢。”
“哦,我还给你们买了东西呢。”我连忙从外面窗台把旅行包拿进来,把营养品啊,常备药品啊,还有给他们买的保暖内衣都拿了出来。
母亲开心地看着我摆了一炕,然后逗我:“没给妈买点好吃的啊?”
“我……我给忘了。”我挠挠后脑勺儿不好意思地对母亲说。
“忘了就忘了吧,妈一会去卖店给你买点好吃的回来。”妈妈一点儿也没怪我的意思。
“不用麻烦您了,呵呵,我全带回来了。”我这才把放在旅行包最下面的“乡巴佬”鸡爪子、鱼罐头、猪头肉和油炸花生米都拿了出来,还有六听青岛啤酒。
“臭小子,连你妈你也糊弄!”母亲骂着我,脸上却挂着慈祥的笑容。
“你这菜也全了,妈也该做饭了,想吃什么?”妈妈边说边往厨房走。
“大米加小米——二米饭。”这是我从小就爱吃的。
母亲开始淘米,我则蹲在地上往灶坑里放柴禾,这好象重复着很多年以前的场景。而抬头看看母亲斑白的双鬓,不得不感叹岁月流逝之快。
“最近家这边有什么新鲜事儿吗?”我问母亲。每次回来我都打听打听,不是想听谁的隐私,而是总感觉他们的生活和我仍有着某种联系,就象我无论走到哪里,也忘不了这个小村庄一样。
“也没什么大事……哦,对了,前屋老赵家小凯的媳妇跟他打离婚呢。”
“离婚?不是已经和好了吗?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他不是把他媳妇接回来了吗?”赵凯和他老婆已经打打闹闹了几年,却还是在一起过着,我以为他们还会“凑合”下去的,谁知……这几年回来,已经听说有那么几家离婚的了,看来离婚也并非“都市流行色”。
“以前是因为打打闹闹,当然容易和好,可这回呢,是那小媳妇去城里打工,被一个老板给包了,如今吃香的喝辣的,当然不和他吃苦受累了。”听口气母亲也很同情赵凯。
“现在这都是怎么了?”我也开始生气:“难道为了钱就什么都可以不要?”
“都怎么了?周大刚说‘都疯了’。”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志刚?也难怪他这么说,他小夫妻过得那么恩爱,当然看不惯别人这样。”他的妻子钱春凤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玩伴,因为都是邻居,所以比较了解。那是一个很本分的姑娘,而且也算有几分姿色,只是脾气有些暴躁,但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娶到她也算是周志刚的福气。
“恩爱?恩爱的话就不会走了。”母亲不屑地说。
“走?往哪走?难道他们也出问题了?”我开始为周志刚担起心来。
“大凤不是有个表妹是在天津一带干那一行的嘛,前几个月回来,把大凤也给勾搭走了。大刚找不到媳妇,孩子整天跟他要妈妈,他就愁得大病了一场,瓦匠工也给耽搁了,后来秋收以后,就一直在家里。看他这样,他妈也跟着犯愁呢,上回和我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
母亲又说:“不光她们这样,老朱家那两个丫头也去了,前些天回来一趟,拿了些钱回来,这给那老两口子乐得……还有,薛小子的媳妇也走了。”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感到一阵悲哀,农村虽然贫困,但总是可以满足温饱啊?农民们春种秋收,从播洒希望到收获劳动的果实,不也很充实吗?为什么这么多人要走那条路呢?为了摆脱贫困?可是摆脱贫困大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啊!
于是我开始看不起她们,不是因为她们贫穷,而是因为她们懒惰又贪图享受。
见母亲淘完米了,我连忙起身:“妈,您自己烧火吧,我出去一下。”
“一会儿饭就好了,你还上哪去啊?”母亲问道。
“我去看看大刚,马上就回来。”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快点回来!”母亲喊道。
“知道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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