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霜儿趁着皇上和蓝贵妃吟诗作画，偷偷溜出来，倚在红漆的门框上，歇息一会儿，就听到了行云流水的诗句。喟叹一声，她心里有些同情那吟诗的女子，听她的声音，年纪轻轻却苦守夫君归来，可悲，可悲。　

却也不知那女子是有多么的大胆，竟敢在皇宫中，而且是皇上尤为宠爱的蓝贵妃的轩华殿附近吟诵这么幽怨的诗句，万一被贵妃听到，可吃不了兜儿着走。

她心生好奇，便探了一探头，看看是何人。

但见一妙龄少女袅袅娜娜走来，她身着蓝裙，并未梳妆，面上蒙了一块紫纱，只露出淡然自若一双的眸子，腰际别着的是一柄流光焕发的玉箫。

霜儿瞪了瞪眼，只觉眼前之人熟悉无比。见她走进，她连忙直起身。

少女信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露出一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你是霜儿吗？”清清淡淡的声音，“我是蓝鸢，蓝缘的妹妹，蓝鸢。我想见她。”

蓝缘，当今圣上冷殊硫最为宠爱的贵妃，明面上地位仅次于皇后，暗地里掌管后宫大小事，就连皇后都需忌惮她不知几分。

据说蓝贵妃是孤儿，被皇上捡到才有幸进宫，当了贵妃，从没听说过她有一个妹妹，看来，这又是一个妄想借助蓝贵妃，攀上皇上的。

不过……抬起眼偷偷瞄了瞄蓝鸢，她心中犹疑不定：这女子确然给了她熟悉的感觉，而这感觉也正是贵妃娘娘给她的感觉，只不过这蓝鸢姑娘多了几分清淡罢了，那么，究竟是回绝了她呢，还是禀报娘娘？

蓝鸢见她许久未动，颦一颦眉，索性直接跨过她，向着里屋走去。

“哎，姑娘，不可！”霜儿连忙拦住她，急急说道，“皇上正在贵妃娘娘屋里头呢，您，您稍等片刻吧……”

“嗯。”出乎意料的，她好脾气地说，并且站在了霜儿旁边。“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知道这首诗吗？”她偏过头，问霜儿，有青丝调皮地跃下。

霜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奴婢没上过学，什，什么也不认得。倒是姑娘，您这话可不能到处说，这儿毕竟是皇宫，这种话还是少说的好。”

复又觉得不对劲，细想才觉得头皮发麻。她斟酌着问道：“姑，姑娘，这儿是皇宫，您，您是如何进来的？”

“走进来的。”她平静地说，“没有人拦我。”

霜儿想着这个世界当真是玄幻了，王爷进宫都得检查一番，这女子竟然就这么施施然地进来了，莫非，她真是蓝贵妃的妹妹？

蓝鸢看着这个小侍女的脸色一变再变，垂了眉眼，又抬起，淡淡说道：“你不必如此讶然，我身为蓝贵妃的妹妹，自有进宫的办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她呢喃一句，撇了撇嘴，也没有反驳她。

这时，两个人自房中相携而来。

左侧那个是一女子，双九年华，眉间点痣，朱唇皓齿，头戴银冠，身披霞帔，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启笑先闻。

右侧则是翩翩少年，双十年华，剑眉微扬，唇红齿白，龙冠在头，龙袍披身，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002

这两人自是蓝贵妃蓝缘和圣上冷殊硫。

蓝缘一出门，就看到了杵在门外的蓝鸢，眼中幽光一闪，转头对冷殊硫一笑：“皇上，那位是臣妾的妹妹。”

“哦？”冷殊硫挑眉，看向蓝鸢。

蓝鸢福了福身，平静的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声音一如既往：“草民蓝鸢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他幽深的眼眸没有丝毫情绪，语气却轻柔无比，“你来找缘儿，有什么事吗？”

“谢皇上。”她轻声说道，“回皇上的话，草民此番前来，是有事要与缘姐一述，事关，我们蓝家当初被迫害的事。”

他不紧不慢地说：“这倒有趣了。朕记得缘儿并无家人，且不说你这妹妹是如何来的，就说你口中的‘蓝家’，当初把缘儿弃了，如今又何必再强行扯上一层关系？”

他的话略显刻薄，她不温不火，全然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蓝缘。

蓝缘微笑，牵过冷殊硫的手，曼声说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当年其实并非被弃，而是双亲不知为何被……被杀害，臣妾心中实在悲戚与惧怕，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世，还望皇上恕罪。”

“无事。”冷殊硫轻声说道，“既是如此，为何如今蓝鸢姑娘又来找你，难道你不怕当年的人再次刺杀？”

蓝鸢闻言，抬眸冷眼扫向他，暗自咬了咬唇。

蓝缘眯了眯眼，喟叹一声，柔声说：“臣妾相信，皇上……会护着臣妾的，对么？”

他扬起嘴角，没有说话，只抚摸着她的头发，点一回头。

她顿时喜笑颜开，依在他怀里，嘴角含笑。

一个敏感的话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带了过去。

蓝鸢讽刺地笑了笑，眼中浮现出属于人的情绪，嘲讽。她伸手遮住眼睛，尽量掩饰心中所想，才把手拿开。她看向情意浓浓的两人，朗声说：“皇上与姐姐的感情当真是令草民羡慕，夫妻二人真是情深意重！”

冷殊硫原本正在低头和蓝缘聊天，听到这话，不满地蹙起眉头，强忍住心中不悦，沉声说：“蓝鸢姑娘倒是客气了，朕如今就是你的姐夫，日后自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家。”

蓝缘趁机离开了他的怀抱，并说道：“皇上，臣妾许久未见妹妹，心中实在想念，不知可否……”她期待地看着他。

“嗯，那朕这便离开。”这位九五之尊在贵妃面前十分好说话，即使是心里不满蓝鸢，还是听了蓝缘的话速速离去了。

待他离开后，蓝缘便进了里屋，蓝鸢跟在她身后。

坐在软榻上，蓝缘没了方才的温柔，目光冷然地注视着门外，冷殊硫离去的背影，眼底有一簇火在燃烧，跃动。

“姐！”蓝鸢唤了一声，“主上又不在这里，你何必装得这么逼真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明面上爱着他，背地里恨着他了。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我吗？”

“鸢儿，你终于来了。”蓝缘闭上眼，“我下不了手，你知道吗，我做不到！”

“我知道。”蓝鸢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低声说，“所以，我来替你做。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自由了。”

“不！”她低呼，“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害。”

“你可以不看。”

蓝缘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的风景。蓝鸢抿着唇，半跪在她旁边，不言不语。

003

冷殊硫最终还是被杀了。

当天夜里，他还在御书房中审阅奏折的时候，一把短刃已经稳稳当当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蓝鸢。”他似是早已意料到，淡声叫出来人的名字。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神无意间扫过桌案上的纸张，顿了一顿，说：“陛下倒是很闲，大晚上的练书法。嗯，还挺有文采。”

蓝山宝肆不可入，

缘何自著五千文。

正楷的小字工工整整地写下两行诗。

蓝缘。

她真幸福。蓝鸢暗叹一声，可惜造化弄人。

“过奖。”他垂下眼眸，声音平淡，“你想朕怎么死？是被你一刀杀死，还是烧死，亦或者用毒药毒死？”

“我不想你死。”她认真地说，“因为你死了姐姐会难过，可是你不死，姐姐就会死。”

“嗯？”他眼中猛地聚集了万千风华，“可以同朕讲讲你们的事吗？”

“可以。”没有丝毫犹豫，她脱口而出，“我们的父母是盗墓人，在一次盗墓中，他们盗出了一样宝物，据说，这件宝物可以使人长生不老，但并没有多少个人知道。

“后来，不知是谁听说了这个荒谬的谣言，派杀手来杀害我们全家，想要夺得宝物，有人救下了我和姐姐二人，他把我们训练成杀手，目的很简单，刺杀你。

“姐姐习练的是魅术，对于杀害你更有把握，是以，她便被派来杀你。但，她还是逃不过情之一字，如写好的戏本一样，爱上了你这位尊贵无比的男主角，便狠不下心杀你。

“主上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一直装作不知道。直到最近，他不知为何心急了，竟是派我出来协助姐姐。如果不成功，我不会死，可是，姐姐，会死。”

“故事说完了吗？”他眨眨眼睛，笑着问道。

“说完了。”蓝鸢其实很喜欢他这个动作，看上去那么的开朗，和姐姐当初何其相似。

“那你便杀了朕罢。”他不再看她，闭上眼睛，干干脆脆地说。

她却不肯放过他，继续说道：“姐姐很爱你，你也很爱姐姐——即便你不能给予她后位，可你比所有人都爱她，我知道。所以你宁愿被我杀死，也要换得她一条生路。”

他睫毛颤了一颤。“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死了，她会不会为你殉葬。”闻言，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蓝鸢，笑着说：“朕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来杀朕的？”

“是。”她低声应道，“闭上眼。”他依言。手起刀落，他的脖子上便多了一条微不可察的血痕，嘴角却是勾起的。干脆利落地收回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扔在地上点燃，蓝鸢抬步便走。

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拿走了那张纸。

冷殊硫，蓝缘会为你殉葬的。

她一向知道，但不能违抗主上的命令。既然总会有个人杀他，倒不如由她来做这个恶人，即便是姐姐为他殉葬，可黄泉路上，他们都不会孤单。

尾声

一切如蓝鸢所料。

她回到了暂住的轩华殿。还未到门口，便看到一盏盏明亮的烛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心里沉了一沉，她蹙起眉头，攥紧了手中的纸。

一步，两步，三步……她一步一步地步到殿前，不做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鸢儿，他死了吗？”面色苍白的贵妃，衣衫整齐地直立在窗前，侧过头问她。

“死了。”

“哦。”她意外地淡定，手指却颤了一颤，“他可留下什么？”

蓝鸢歪了歪头，把手中的纸递过去，说：“我去的时候，他在写这个。”

蓝缘还未接过，眼圈便湿润了。她深吸一口气，拿着纸，一字一字地念出来：“蓝山宝肆不可入，缘何自著五千文。”她抬起头，眼底流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鸢儿，这是他为我写的，我很开心。记得，把我们葬在一起。”

“好。”蓝鸢想劝阻她，可话到嘴边，却只有这么一个“好”字。

“谢谢。”贵妃说完，嘴角溢出黑血，身体一软就要倒在地上，她连忙扶住她。“是我欠了你的幸福。”她附在这位宠冠六宫的妃子耳边轻语，“就拿我的下半辈子来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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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遇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国。

本以为凶手需要很久才能捉捕归案，可谁知，不过短短几日，她便自首了。

是的，那名凶手是一个女子。

原以为她会被判死刑，但出乎意料的，她只是被压入大牢，终身囚禁。可是转念一想，“终身”这个词，代表的是什么？

永无天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