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

001

辗转难眠，清莲索性披上一件衣服，在院里饮茶赏月。

夜已深了，夜空中挂着一轮明月，群星璀璨，装点了黑夜的单调。清冷的月光洒下，树影绰绰，清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算算日子，皇上已经许久不曾来这青莲居，怕是早将她忘了吧。昨个儿清莲倒是听说雪婕妤晋升为贵妃，仅此于皇后，可谓是春风得意，却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这一来，后宫的矛头都会指向雪妃，而皇后就有机会蓄力了，到最后，怕是得弄得你死我活。不过这倒也好，给她看好戏的机会。

清莲本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桂嬷嬷的孙女，胆子较小，容貌清丽，因而被献给皇上。刚开始皇上待她还不错，给她封了婕妤，只是后来就渐渐冷落了。她从最开始的得意洋洋，到后来的不甘委屈，再到如今的凌辱不惊，可以说是经历了一番人情世故，如她的名字一样，真正做到清净、低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饮了饮茶，眼中水波流转，煜煜发光，似乎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似乎是云风的生日吧。记忆中，那个有着明朗笑容的大男孩总是宠着她，尽管他是尊贵的王爷，而她，只是一介宫女，认为自己配不上他。现在呢？清莲淡笑，现在的她更配不上了吧。

一阵冷风拂来，她优雅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思索片刻，她移步来到莲池边。

已经入秋了，莲花也不再如盛夏时那般娇艳，收敛了盛世风华，略带枯黄的花瓣卷起来，静静地漂在水面上，就连那抹粉红也褪了色，泛着病态的白。早已枯萎的荷叶默默地守在莲花旁边，任由轻风如何驱赶，也不肯离去。

“小主，小主！”惊喜的声音如同晶莹的珍珠一般，撞在莲池里，似乎激起了一圈圈涟漪，以至于那粉莲也动了动。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眼中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她一口气奔到清莲身前，也顾不得规矩，高兴地挥舞着手，说：“小主，皇上、皇上来了！”

清莲无奈地摇摇头，这香草到底是个心思单纯的丫头，皇上许久未来，估计已忽略了她的存在，今日，而且是在晚上突然光临，定是有要事。尽管心如明镜，但她还是装作欣喜的模样，拉着香草的手，说：“真的吗？皇上真的来了？草儿，你快去把我最好看的衣服拿来，一定要干净的，快去！”

香草不疑有他，忙点点头，连礼节也顾不上，飞快地跑远了。在她看来，皇上来了，小主当然高兴了。只是不消片刻，她便退了回去，苦着脸，怯怯地站在清莲面前，犹豫地说：“小、小主，和皇上一起来的还有一名女子……”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逐渐变小，甚至听不到了。

清莲颦了颦眉，挥挥手，说：“不管怎么样，都得拿出最美的一面来见皇上，你快去吧！”眼中幽光一闪而过，她本没有兴趣参与到这权利的漩涡中，偏偏有人不想让她如意。

香草刚走，她便眼尖地瞅到了一抹金黄，忙福了福身，恭敬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徒无双仍身着龙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莲儿不必如此生疏。朕此次前来，是有事托付。而你，是聪明人。”正是因为这点，他才会看上她。这颗聪明而又容易掌控的棋子，最适合用来对付他那绝顶聪明的皇弟。

清莲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青莲居地方甚小，还请皇上移步亭内。”说着，指了指莲池旁的凉亭。

他“嗯”了一声，转过身对身畔女子柔声说道：“语儿，我们去那里说话。”

她方才注意到那语儿，倒也不失为一个美人，至少，比之她要美得多，也难怪皇上看上她，只不过是不是真心的就不知了。帝王心，永远难测。心中思绪万千，清莲却依旧是一幅毕恭毕敬地模样，跟在司徒无双后面。

待他和语儿入座，清莲才坐在和他们不远的地方，垂下眼眸，等着司徒无双发话。

司徒无双似乎早已意料到她的反应，轻咳了一声，说道：“莲儿，你是聪明人，朕也不必多说。如今摄政王司徒云风掌控朝中重要势力，而拥有兵权的大将军更是他摩下之人，朕若想夺回兵权……”剩下的，无需多言。

清莲眯了眯眼，原来是要她使美人计，只是不知，这美人计对的是谁？云风自小与她关系便十分要好，她自是不想对付她。只是，眼中冷芒闪过，她还有拒绝的权利吗？

他看了她一眼，说：“莲婕妤和摄政王司徒云风自小关系要好，朕不想拆散这对鸳鸯。而莲婕妤至今仍是清白之身，倒不如嫁与摄政王为妃。”

她恍然大悟，站起身，跪下，淡淡地说道：“臣妾明白，多谢皇上恩典！”此刻，她方才明白为何他迟迟不碰她，原来早有计划，而且应在她未曾册封前便定好的。这帝王心，果然深不可测。扫了扫空气一般的语儿，心下更是了然，她怕是来顶替她的。

一直被忽略的语儿眨眨眼，绽放出一抹倾城微笑，说道：“以后，这后宫里就没有莲婕妤，而是，语婕妤。”

司徒无双点点头，眼中是宠溺和温柔。但眼底，却是黑暗深渊。

清莲默默地饮着茶，心中冷笑。

002

三个月后，摄政王府中。

喧闹的喜宴，耳边响起的，是大臣们阴阳怪气的庆贺声。也是，在他们看来，已经嫁入后宫的女子，怎能再嫁，更何况这人还是王爷。尽管那莲婕妤仍是清白之身，又能怎样呢？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子，不配。

而一些聪明人却是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是皇上在使美人计呢。既然如此，他们只需明哲保身就足以，这皇权之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大将军风向南却是义愤填膺了，他们的王爷才华不说，单是样貌就为京城第一美男，更何况他还是才华横溢，比之龙椅上那位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清莲已嫁入后宫，如今又被赐予王爷，这极有可能是皇上给他的警告，同时，也可能是一招美人计。鲜少有人知晓，清莲与司徒云风关系极好，而他，很不巧地位于知道的人里。

不管外界如何，至少这对新婚夫妻是挺淡漠的。清莲和司徒云风缓缓走向大厅中央，盖着红盖头，挽着精致的发型，有些苍白的小脸上是一贯的微笑，疏离而有礼。身着红袍，拿着红花的手更显白皙动人，明明看不到路，脚步却一如既往的沉稳。

司徒云风同样是衣着红袍，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挺拔，俊美无双的脸上只有平淡的微笑，看不出丝毫喜悦，狭长的丹凤眼里是七分嘲讽和三分心疼。

司仪桂嬷嬷开始主持婚礼：“一拜君王——”因在宫中，自然就无需拜天地，只需拜君王，对拜。

皇上司徒无双似欣慰喜悦地看着殿下的新人，眼中光芒吞吐，让人看不出他的思绪。

“夫妻对拜——”两人面对面，鞠了一躬。

“入洞房——”这宫中的洞房可不是这么好回去的，毕竟司徒云风是摄政王，怎么着也得留下招待文武百官。

清莲垂着头，面色冷然地随着新添的丫鬟香芋回了房间。一进门，她便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本妃一人足矣。”

香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莲妃娘娘，奴婢是奉摄政王旨意好生伺候您的。王爷说了，今晚可能不能快些回房，如果娘娘饿了就先吃些东西，这，这头盖也不必盖了。”天呐，怎么能这样呢，按规定，这头盖必须要由新郎亲自取下才行。罢了，她只是一个丫头，奉旨行事才是生存的王道。

她笑了笑，他还是这么了解她。清莲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摘下了头盖，吩咐香芋道：“你去厨房找些点心过来，一天没吃东西，本妃饿了。”

香芋愕然地看着清莲，不由得佩服起自家王爷的神机妙算。也知晓这婚礼繁琐，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了房间。

清莲满意地看着她离去，轻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在油灯下细细地看了起来。

过了许久，香芋终是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碟精致的点心。

她挥了挥手，说：“你下去罢。”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口红，拈起一块点心吃起来。

香芋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退下吧。”

她回头一看，果然是王爷的。偷偷地瞄了瞄仍在吃东西的王妃，她终是退下了。

司徒云风有些好笑地看着清莲，说道：“你估计是第一个在新婚洞房夜把夫君晾在一边，自己吃东西的女子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知道便好。床在那边，困了便去睡，我再看会儿书。”说着，却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想了想，她站起身，往床榻一躺，心中却是莫名地紧张。

他看着她故作放松的模样，笑了笑，说：“放心，你若不愿，我便不强求。”哪怕她是他的皇兄派来的，他依然会宠她，因为他知道，她本不愿。

清莲背对着他，嘴角翘了翘。

003

半年后。

清莲恭敬地站在城内客栈的房间内，而她的面前，则是一脸冷峻的司徒无双。

“最近，他可有何举动？”他问道。众臣都以为他在施美人计，却没有想到，他是想让清莲监视司徒云风的一举一动，想暗中吞并他的势力。至于美人计？别人不知晓，他可是清清楚楚，司徒云风心中所念之人根本就不是清莲，这美人计又有何用。

清莲淡淡地答道：“没有较大的动作，只是偶尔会带我出去采采风。”不是司徒云风不愿让她知道，而是她自己不想知道。

这情况司徒无双当然是明白的，他揉了揉眉头，说道：“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心中烦躁，这司徒云风太狡猾了。他倒是没有怀疑清莲，他知道，只要桂嬷嬷一天不离开太后，她就会听话。

她看着眼前人焦躁的模样，扯出一抹笑意：“他本就知道我是你派去的，怎么会告诉我重要的事呢？”云风既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兄长，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司徒无双无奈地挥挥手，说道：“你回去罢。”这半年来，每回他召见她，听到的也就是几句无关紧要的汇报，他已经有些怀疑，当初派她去究竟对不对了。

清莲垂眸，说道：“是。”便拂袖而去。若不是奶奶，她断然不会两次嫁人，更不会来见司徒无双。

回到王府，司徒云风坐在大厅上招呼客人，见到她，不由笑了笑，说道：“王妃回来了？”

他自是知道她见司徒无双去了，但也不在意，他相信她。

清莲点点头，福了福身，说道：“王爷可有要事？”

他上前牵着她的手做回主位上，给两人介绍：“这位，是别国进京来使，沧国太子沧漓。漓太子，这位是本王的王妃清莲。”

沧漓微微一笑，说道：“王妃和摄政王真是天作之合，本殿当真羡慕。”

司徒云风同样报之一笑，对清莲说道：“莲儿，你身体不好，先回房歇息吧。对了，今晚是为漓太子设的接风宴，等会儿本王来接你。”

清莲没有多问，福了福身告退了。

接风宴上，到处是一片说笑声。

各个官员的家眷都聚在一起，女人们讨论着服饰、化妆品，而未出阁的小姐们则看着在场的有权有势的美男子。唯有清莲一人，端着一盘点心，在桌子的角落漫不经心地品尝着。

忽然，周围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更是有人窃窃私语：“狐狸精！嫁了皇上又嫁王爷，现在还要嫁给漓太子？”

她皱了皱眉，看向司徒云风。

司徒云风面色冷峻，说道：“漓太子可不要开玩笑，莲儿是本王的王妃。”后面的话特意加重了语气。

沧漓一脸笑意，却毫不让步地说：“她只不过是你们的棋子，利用价值也不高，何不如让她走，离开权利的漩涡。”话中的讽刺毫不隐瞒。

清莲看着沧漓，忽然有一瞬间明白过来，她记得小时候，沧国曾经有过来使，当时沧漓和他们同行，在拜访皇太后时，沧漓在花园里玩，便碰上了她，两人成为了朋友。她还记得当初和他说过一句话：“我想要离开这个皇宫，过上属于我自己的生活。”现在看来，他却还记得那句戏言。

司徒云风看着清莲了然的模样，心中苦涩，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既然如此，便放她走吧。他不再与沧漓反驳，而是垂下眼眸，坐回了位子，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司徒无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是说道：“三月后，莲王妃嫁与漓太子。”沧漓说得对，既然她的利用价值不高，倒不如做这个顺水人情。

清莲苦笑，世间有多少女子立贞节碑坊，她倒好，三次嫁人，而且还是身份地位最高的皇族，真真是造化弄人。

尾声

颠簸的马车上，清莲坐得端正。

早在一个月以前，沧漓便回了沧国等着她。而她，一直拖到今日才出发。

她的手中，攥着一张纸，一看便知是女子的字。这是顶替她的语儿交予她的。

清莲犹豫片刻，缓缓打开，谁知，里面掉出来一颗药。她没注意，只是扫了扫纸上的字：

清莲：

我同情你，我知道你不想嫁与沧漓，但桂嬷嬷在皇上手中，你不得不嫁。

可是，你知道吗，桂嬷嬷，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只是皇上封锁了消息。

你不要恨他，他只是生在皇家，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这粒毒药是摄政王让我交给你的，能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若是你不想吃，也无事。

我只想告诉你，其实，摄政王他真的很爱你，他心中所念之人，本就是你。

语儿

她看了看手中的毒药，轻笑，云风还是这么了解她。

清莲闭上眼，吞入毒药。

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的，是一池莲花，开得灿烂。

算算时间，已是盛夏了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