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百万到了手，你们三个一人一百万，想买房的买房，想买车的买车。剩下两百万，给你哥五十万，他有钱，不差钱。一百五十万，我和你妈颐养天年。”妈妈看都不看他一眼，撇撇嘴。“爸，别劳神了，等钱到手了，我给你出个最佳分配方案。”我边说边递给他我新买的他爱吃的油盐芝麻烧饼，父亲接过来，咬了一口，“好吃。”妈妈赶紧蹭着病腿给他倒杯水，随手拿了一本杂志递给他，“垫上，掉一炕渣儿。”我看到杂志封面上写着“中国福彩”。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大队书记，他说他很成功，妈妈我们娘五个说他很失败。

去年夏天发大水，我们村最洼，邻村比我村高很多，挨淹了，好多人家的电器家具都报废了，而我村安然无恙。“下吧，该吃吃，该睡睡，下多大也高枕无忧。”父亲得意地说。80后的现任支书非常佩服他，认为老支书绝对不是吹。多年前父亲刚复员转业到大队，第一件事就是带领民兵在村子东南西北及中央无极土各挖一个超大的坑，用暗渠和沙河相通，使它门成为外流。他对村民说村子阴气太重，挖几个坑可以改变布局，趋吉避凶。其实哪儿有的事？父亲在部队是工程兵，懂得工事排防，这么做是利用村民当时的迷信心理，防止他们挖沙取土，倾倒垃圾，破坏大坑的完整。

因为这几个坑，父亲得罪了不少人。近几年，宅基地紧张，好多人打起了大坑的主意。有一天，李力找来了八轮铲车准备添坑盖房，父亲听说了挡在了铲车前不让动工，李力说你这个书记已经过季了，没有权利了，我手续齐全，在这儿盖村两委都同意了。父亲说，死活我也不同意，想添坑从我身上轧过去。结果，李力家的土白拉了，租铲车的钱也白花了，李力媳妇气不过，堵着我家门口大骂：“太缺德了，断子绝孙！”我们忍着，她越骂越凶，一句比一句难听，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你家想断子绝孙你可以拿主意，别人家的你就没这个权利，你们家想添坑是积德还是缺德大伙看着呢，我爸不让添坑是积德还是缺德大伙也看着呢，大伙都装瞎子老天爷还看着呢，你嘴上无德就是缺德，说多了会遭报应的，不怕报应你继续说。”李力媳妇灰溜溜地走了，临走甩下一句：“　别让我抓住小辫儿”。

回到屋，父亲向我挑大指，“我二闺女不愧喝过墨水，骂人都不带脏字，佩服。”我自豪地说：“爸你保卫大坑就是保卫正义，捍卫真理，女儿永远挺你！对了，爸你究竟有没有小辫子叫人抓？”父亲哈哈大笑，拍拍脑袋，“都快秃啦，哪有辫子？放心吧。”

要说父亲的小辫子，还真找不出一个。父亲在村里当政二十多年，搭桥、修路、挖深水井、垒抗旱渠、上碾子、建学堂，用当下时髦的话说，公益事业搞得如火如荼，可私家事办得一塌糊涂。他在位时正赶上首钢招工，国营企业，进厂就是正式职工，当时的铁饭碗，现在叫公职。现在浑个公职多不容易，机率太低，过了公务员谋差也要找人送礼。可当时就那么容易，哥哥姐姐都够年龄了，慌慌着要去，父亲说等下批等下批，一直等到现在他俩户籍还是农民。每当为此事埋怨父亲，他都振振有词，“你看看你们，哪个不比上班的有出息，我给你们的是正义，毅力和吃苦精神，这笔财富是无价的。”

父亲退下来后，除了管闲事，就是买彩票。还给自己找正当理由，人老了不干点事儿，易得老年痴呆，聪明一辈子不能临了落个傻子。脑筋得转，天天得练。打麻将把钱输给别人冤，买彩票即使不中也是为中国福利事业作贡献，再说他有奋斗目标：在有生之年，努力中个五百万。

农村的彩票投注站设得稀疏，最近的离我家来回也有十里地。父亲一年四季，无论风霜雪雨，即使生病拔掉点滴，骑着自行车，每天十块钱的。回到家，和彩友打电话，切磋技艺，什么单色球，双色球，3d，聊得是饶有兴趣，我们在旁边才像傻子呢。

其实父亲是没有退休金的，农村就这体制。父母的开销就是每月一百多的养老保险和我们四个的孝顺钱。我们的领头大哥特孝顺，时不时给他们一千两千，有了带头人，我们也月月给些。但父母从没跟我们伸手要过一分钱，全出于自愿。母亲说给父亲钱相当于白扔，我们说不是，最起码练了脑筋，练了身体。要是瘫在炕上，不管吗？

父亲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有时多买十块钱的，就产生了透支。看到他忐忑不安的样子，我明白了，掏出两百块钱。母亲说：“拿着吧，快去取你的五百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