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2年春，天津。

坐在工棚里用砖和木板搭的大通铺上，刘昆一边吃晚饭一边想着发工资的事。

晚饭和午饭一样，是馒头和炒圆白菜。圆白菜是现在市场上最便宜的菜，可就这最便宜的菜，每人也只有一小勺。菜里没有什么油，可是盐却放了不少，咸得人直皱眉头。

刘昆盘算着发了工资以后首先要弄点酒菜，好好打打牙祭。这里的伙食太差了，早上馒头咸菜，中午和晚上是馒头和炒圆白菜，在这里已经干了十天了，天天都是这样。

在手里还有大半个馒头的时侯，菜已经没有了。刘昆拿着碗去厨房里打了一碗开水，吃一口馒头喝一口水，最终将馒头吃完了。

吃过饭，刘昆和住在一起的其他几个人坐在工棚里等着老板来给他们发工资。

十天前老板从劳务市场找他们来的时侯，双方讲好了，工资十天一结，一天二十五块钱。本来他们是要求一天一结的。现在这个社会，不讲信誉的老板实在太多了。很多老板雇人干活不给钱或者少给钱。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很多找活的人要求老板一天一结工资。这样做的好处是，老板如果不讲信誉，工人的损失不过是一天的工资。一句话，一天一结可以让工人因老板不给钱而遭受的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老板当时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他坚持一个月一结。不过经过一番商议，双方都做出了让步。不让步是谈不拢的。如果各执已见的话，老板雇不到人，而刘昆他们也找不到活。

二

众人在工棚里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老板来给众人结工资。

他们决定一起去向老板要工资。

当众人走进老板住的屋里时，老板正在就着花生米喝酒。他知道众人的来意，开口对众人说道：“弟兄们，我现在资金有点紧张，你们的工资要等几天才能结。不过你们放心，给我干活，钱绝对不会少你们的。我先给你们每人五十块钱零花。”

众人都很不情愿，可是也没办法。

虽然如此，这五十块钱还是让众人的生活改善了不少。一连几天，他们买酒买菜。一个卖烧鸡的老太太这几天的生意特别好。她卖的烧鸡比市场上便宜一半，只是吃起来有点变质的味道。有人推测这烧鸡可能是用养鸡场病死的鸡做的。可是即便这样也没能阻挡众人购买的热情。这烧鸡吃起来口感确实差，但毕竟是烧鸡，不是圆白菜。他们天天吃馒头和水煮圆白菜，嘴里面都淡出鸟来了。他们太想吃肉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这烧鸡有问题，可是在他们看来，只要吃不死人就行，况且价格还那么便宜。

在老板给了众人每人五十块钱之后，又过了五天，他们又去找老板要工资。这次老板的话和上次大同小异，还是让众人再等几天。这次他又给了众人每人五十块钱。可是这一次，众人都有些愤怒。他们要求老板给出一个明确的期限。看到众人态度坚决，老板说后天一定给众人把工资结了。

第二天干活的时侯，混凝土泵车输送管前端的软管突然抖动起来，混凝土喷射到站在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脸上。那小伙子当时就捂着脸躺倒在地。刘昆他们吓得躲得远远的。

在老板的协调下，总包方打了“120”。当天晚上，刘昆他们得知那个小伙子的两只眼睛都失明了。

这件事让刘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干这种活的危险。在工地上干活绝对是有危险的。可是这又累又危险的活，要工资却那么费劲，要了两次都没要到。他们决定到了老板自己承诺的期限，如果再拿不到工资，坚决罢工不干，不能再让步了。

三

这次没等刘昆他们去找老板，老板主动来找他们了。刘昆他们以为老板这次会把他们的工资给结了，没想到老板还是和前两次一样，给了他们每人五十块钱，让他们再等两天。

众人这次被彻底激怒了。第二天，没有人去干活。不管老板怎么劝说，他们就是不干。

刘昆他们想通过罢工逼老板给他们结工资。

看到劝说无效，老板恶狠狠地对他们说：“你们既然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告诉你们，我以前是在外面混的，现在改邪归正了。”

自从来到这里干活，老板一直和刘昆他们称兄道弟。可是现在他终于撕下了伪装，凶相毕露。

刘昆真后悔到这里来。可是不来的话，又没有别的办法。他当时已经身无分文了，饿着肚子，急于找一个吃饭的地方。

老板通知做饭的人断了刘昆他们的伙食。他想用这一招逼他们乖乖就就范。他相信他们撑不了多久就会低头的。他们有工资握在自己手上，已经被自己套住了。

老板并不怕刘昆他们来硬的。他的力量比刘昆他们强大。他有一帮老乡和亲戚。

在刘昆他们罢工后的第二天晚上，老板和他的那些老乡、亲戚一块坐在工棚外喝酒，又说又笑，动静很大。在刘昆他们看来，老板这么做分明是在告诉他们，顺从他就有酒喝，跟他对抗那就得饿肚子。

刘昆他们听到老板在那里高谈阔论，声音很大，似乎是有意要让他们这些人听到。

“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要把钱看的那么重，人得讲个义字。”刘昆听老板说道。

“去你妈的，你也配谈义字。”刘昆在心中暗骂。

刘昆听那老板又接着说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结交朋友。你对我讲义气，那我就把你当朋友看待。就象那边屋里那几个，”——他指的是刘昆他们这些人——“他们是我从劳务市场找来的。来的时侯个个都象要饭的一样。这不是我故意糟践他们。你们也都看到了。他们一来，我先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床被褥。我对他们可以说够仁义了。”

刘昆他们的被褥的确是老板买的，不过这种被褥里面的填充物不是棉花，而是一种黑色的类似毡片的东西，现在早已碎成一片一片的。如果天气寒冷的话，这样的被褥根本无法御寒。不过好在现在快到夏天，天气已经暖和了。

当初老板把被褥拿经他们的时侯说过这被褥是要扣钱的，每人四十块钱。

“我把别人当朋友和兄弟看，可是别人不把我当朋友看。”老板继续说道，“现在我因为手头有点紧，他们的工资要拖几天，就这他们就不干了，给我摞挑子。你们说有这样对待朋友的吗？我这个人，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我怎么会少他们的工资呢？况且又没多少钱。”

老板的话让刘昆越听越厌烦。他捂住了耳朵。

四

刘昆他们经过商议决定离开这里。这个老板接二连三地失信于人，现在竟然以不给饭吃来要挟他们，真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在这里再干下去只能越陷越深。

他们也想过报警，让警察来住持公道。可是对这一点，他们都没有信心。在劳务市场找活的时侯，警察经常对他们进行围堵，如果被抓住会被送进收容所。对警察，他们都非常害怕。

可是就这样扔掉工资走人着实让人心痛。一个东北人提出众人一块去找老板，让他给大家每人三十块钱。这提议得到众人的一致赞同。

他们一起去找老板，向他说明了来意。

“这事儿我不能答应。”老板听完以后说道，“我怎么能干这种没良心的事呢？”他摆出了一副伪善的面孔。

“这是我们自愿的，我们心甘情愿。”众人都违心地说。

最终老板让他的一个亲戚给了众人每人三十块钱。之所以如此，刘昆猜想这跟“君子远疱厨”的道理是一样的。

在给众人发钱之前，老板的那个亲戚让众人在一张拟好的声明上签名。那声明是这样写的：

本人自愿离场，全部工资已结清。

“真是又当嫖子又要立牌坊。”签名的时侯，刘昆在心中骂道。老板的奸诈和无耻跟历史上的权谋家有得一比。刘昆记得老板曾经因为有人扔馒头而破口大骂，骂扔馒头的人坏良心。可是不知道他是否认为这种欠钱不给还让人签假声明的行为更坏良心呢？

刘昆想起了昨天晚上老板说过的话：“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老板说了，就算再难也要把你们每人这三十块钱给你们。”给众人发完钱以后，老板的那个亲戚这样说道。

众人把自己的被褥都拿出去扔掉了。虽然那被褥里而代替棉花的填充物都已经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可是他们宁肯扔掉也不愿把它留在这里。

在这里干了半个多月，刘昆的裤子磨破了，上面还有很多污渍。他只有这一条裤子。他想买条裤子，可是在这里没挣到多少钱，而现在还得再找工作，不知道什么时侯能找到。所以买裤子的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他们又回到了他们的根据地——劳务市场。经过这件事，他们一致认为，再找活一定要要求老板一天一结，只有这样才能将遭遇欠薪后的损失降到最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