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到巨大的痛苦中。比如我,这两年来,就遭受了一场巨大的变故。这场变故的结果是:历尽艰辛,拼杀打斗十几年的我,竟被打劫的一粒沙也没抓住,一无所有地回到了生活的原点。黑夜里,我茫然地站在旷野中,任凭山风吹乱了头发,吹破了衣襟,吹痛原本滴血的伤口。未知的,无望的,幽冥般的未来毒蛇一般缠绕着我,它们阴狠的眼神,在墨黑的夜里闪着诡异阴森的绿光,令人不寒而栗。我仿若待杀的牲口,找不到可以逃生的路,只能在圈里惶惶乱窜,这一刻不知下一刻的命。天地失色,似乎生活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院里的二嫂也遭受过这种痛苦。
二十多年前,她不惜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养下的唯一的儿子,在四个月的时候,突然被从床上掉下来的被褥闷死了。许多天后,人们还常常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几年后,她的眼睛哭伤了,视物模糊。后来据她自己回忆说,她那时简直都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常常觉得,其实宝宝根本没有离开过她,宝宝就在那个房间里,就睡在床头上,甚至半夜,还常常听到宝宝伊伊呀呀的哭声。于是,一连许多天,她把做熟的粥一勺一勺地倒在枕头上。她说,那时她真地看见宝宝在喝粥。然而,二嫂终究还是挺过来了,她抽丝似的一点一点剥离着自己的痛苦。她把宝宝仅有的一张照片装在一个小纸袋里,放进贴胸的内衣口袋,那样宝宝就像永远也没离开过她。
而今,早已成了阿婆的她抓着我的手,只反复着一句话:“你会挺过去的,不拘什么事,你都会挺过去的。”
我,泪如雨下。
其后不久一个晚上,我硬着头皮,打起精神去参加一个晚宴。席间,我们所有的人都被一位年过花甲的女士所震慑所吸引。这位老太太,年轻时不见得很美,但她却有着一种雍容华贵超凡脱俗的气质。并且,她口吐莲花,对人生有着极其精辟而独到的见解,令人耳目一新。然而几天后,我才从朋友那里得知,这位女士其实命蹇得很。她不仅幼年无母,中年丧夫,而且就在几年前她的大儿媳妇改嫁,二儿子生病死去,儿媳妇也自杀了,······打击一个接着一个。世事的狂风,无常的恶浪,使得老人自己也患上了严重的心绞痛。她躺在医院里好几天,人们都以为她不行了,坚持不住了,甚至连寿衣都准备好了。最后,她却出人意料地挺了过来。
就这样,老太太挺过了所有艰难的日子,好好地开心地活着。多少年来,“挺过去”成了她的口头禅。
这也让我想起了一位同学。那位同学早在十年前就和丈夫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幼小的儿子生活。很悲惨的,我常常这样想,也常为之叹息。
然而,当几个月前我意外地在公交车上遇到她时,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那一刻,也忽地明白,其实应当可怜的人倒是自己。十几年不见,岁月竟在她面前止步。她依然身材苗条,皮肤细腻,光洁的脸庞就如景德镇瓷器一样晶莹水润。并且她打扮入时,笑靥如花,整个人显得既优雅大气又淡定从容。哎,这分明是女王啊,辛酸与沧桑哪能跟她沾边儿?!我由衷地赞叹。
日子如水一般流过,尽管身处困境的日子万分难挨,似乎明天遥遥无期,似乎阳光永远不会再照到我身上,然而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地向前赶。慢慢地我有些释然了,该来的总要来,既然躲不过,那些似乎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去处理,说不定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这样想着,也不由地想到,其实每张笑靥背后,都可能是一张泪迹斑斑的脸。——也许他人有着更大的苦痛。是的,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不容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面对利刃挖心一般的痛苦,我们只能正视并挺过去,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活下去的勇气与自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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