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湘最近比较烦。那个江西佬猥琐的身影老在脑子里晃动,使她坐立不安。
大不了把钱交上去。她无奈地想,但马上又否定了,阿湘啊阿湘,你真傻!你又没贪污,怕什么?他无凭无据,能把你怎么了”
可是,恐惧感还是困扰着她。他说要让我好看,他真会去投诉自己吗?一百元薄纸一张,逛趟夜市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却系着自己的荣辱,如果被公开了,丢了工作事小,毁了名誉就事大了。
阿湘真后悔,不该鬼迷心窃地接了那张烫手的老人头。
那天上午,太阳早早就泛着白花。阿湘正在面试新员工,江西佬带了十来个普工到招工处,大刺刺地说自己是***劳务派遣公司的,跟老大男人婆联系好的带人过来进厂。
正为招工进度缓慢发愁的阿湘喜出望外。更让她高兴的是这批人全是应届毕业生。生产部最中意这种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娃娃,说他们培训时间短,头脑灵活,手脚灵敏,是赶产量的生力军。
可是,看了证件后阿湘犯了愁。工厂的招工指标是男女工比例1:5,这批人男的占了将近一半。阿湘要求江西佬留下规定指标内的人员,多的男工让带走。江西佬坚持说这是一个班的学生,必须在一块,否则一个也不留。而且一再强调他在电话已经跟人事部老大沟通好了,并一再要老大出面解决。
老大男人婆请假了,说是回去照顾动手术的老妈。走前用她一贯冰冷的语气对阿湘说,工厂扩招两千名普工的事她已联系妥了,让她只管做好内部工作,别的不用插手。
阿湘对顶着头跟男人差不多长的短发,成天挺着胸绷着脸独来独往,讲话总拖长音还夹几句蹩脚广东话的同乡有着莫名的畏惧感。老实本份的她谨慎地努力工作,想向马屁精那样得到男人婆的重视,但男人婆对她却一直冷若冰霜,甚至有着某种敌视。后来听马屁精说,老大一介高中生,靠几年的苦捱才当上这个几千人大厂的人事部主管,缺乏安全感。阿湘才知道是自己那张人事部唯一的大学毕业证惹的祸。
头几天,阿湘严格遵守男人婆的规定,只等着劳务公司和职介所带人来。几天下来,还真来了不少人,但并非都愿意进厂。有的嫌工资低福利差直接把人带走了;有的今天进了厂明天就集体自离。阿湘每天一边汗流浃背地办入职、离职手续、做人员沟通调解工作、挨人骂,一边还得对追债样天天催着要人的各部门老大赔不是,累得半死不活还里外不是人。
但人家不会管你的状况,招不到人赶不出货,把状告到了总经理那儿了。虽然总经理在电话里语气很温和,但阿湘却感到了明显的威慑力和压力。她眼看着光等不是办法,工业区人流资源也有限,她想扩大招工宣传,扩展招工渠道,比如多联系中介公司去人才市场招工,但她没有权利对外联络,连call男人婆都得自己贴话费。她陪着笑脸巴结劳务和中介方面的人,发动员工们介绍人进厂,坐上阴沉着脸的货车司机的驾驶室,顶着七月的烈日,去附近工业区、路口和车站张贴招工启示,贴完一转身就看到被人当牛皮癣给撕得干干净净,她心理五味陈杂。
她有点怀疑男人婆是故意甩一个烂摊子让自己出丑的。她又觉着这是上天考验她能力的时候,她一定不能输。
她不想call男人婆,每次call了,都要等一个多小时才回电话。男人婆在电话里抱怨说家里离镇上远回电话不方便,早知道就买部手提回去了。而且call得多了,男人婆的语气会特不耐烦,说怎么那么死板?只要是中介和劳务公司的,一律放宽条件。男生也是人也有两只手,超龄的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就不影响做事,没有身份证的以后补;借用证件的、体检不合格的登个记……总之,当务之急是尽快把人弄进来,不要怕用人部门不满意。
所以这次阿湘决定按之前男人婆方案收下这批人。她没跟江西佬多啰嗦,板着脸把人事简历表发了下去。然后核对资料证件、复印身份证、张贴照片、开具《入职体检表》、安排人员去医务室体检等。期间还要办理其它人员入职手续,到保安室面试,忙得不可开交。打电话叫马屁精和自恋狂帮忙,一个说要赶写工卡,一个说要核对加班表。其实她知道,这两个家伙就是趁男人婆不在,躲在写字楼吹空调偷懒,不想到招工处流汗。
快十一点半了,这些人才拖拖拉拉地从医务室回来。阿湘匆忙地验收了体检单,就一边通知每人准备伍拾元押金,一边拿出工卡、饭卡、临时厂证、押金收据等办理手续。可是学生娃们却自顾自地聊天打闹,完全没有要交钱的意思。阿湘以为自己没说明白,打开门想再强调的时候,领队的江西佬却闪进了办公室。他探头探脑地扫视了一眼,迅速关上门,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她,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出去了。阿湘打开一看,是一叠兰黑兰黑的伟人像,共八张。阿湘以为江西佬点错数了,急急走到他跟前说,先生,你这里是八百,还差一百押金。
学生娃们这时停止了嬉闹,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江西佬。江西佬尴尬地拽着阿湘进了办公室,满脸堆着笑,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那钱让她收着,娃娃们没钱交押金让给欠着中工资里扣除。
阿湘在招工处干了大半年了,第一次摊上这种事。虽然工厂收取新员工押金工作满三个月后才退还的做法不合理,但一直象法令一样,从未为谁改变过,招工处更是“非押不收”。每次她看到人家小心翼翼地从皮夹子里层或防盗内裤里掏出皱巴巴的纸钞,期期艾艾地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内心的纠结让她不安而难过。但,这里是工厂,这里只讲制度不讲感情,这是她的工作,她只能按部就班。她必须每天下班前到写字楼把押金同人事资料交给男人婆或者财务部,如果哪天粗心收漏了,还得自己掏腰包倒贴,以免丢了饭碗还被扣上“私吞公款”的罪名。
所以,阿湘和江西佬僵持了起来。因为,阿湘没权力接受这种做法,也没能力自己填补这个漏洞。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才七百,怎么扛得起?最后,江西妥协了,不情愿地把信封再次递给她,外加两张绿色的伍零卷。
入职手续看似简单,其实锁碎。等填写完工卡、饭卡、临时厂证、押金收据,整理好人事资料,安排好宿舍,已过了十二点半。她看到饭堂的卷闸门半闭着,清洁工正在往外运潲水。又得饿肚子了!她疲惫地把手从汗涔涔的额头挪开,压在咕咕乱叫的肚子上,走到风扇前想舒服地吹个够再小睡一会儿。
西佬再次破门而入,一边连声说着谢谢一边抓过阿湘的手。说看她忙到这么晚心里过意不去,让她自己买瓶水喝。
阿湘缩回手,手里却多了样东西,是张崭新的的老人头。这是新出版的,市面上流通的还不多。她想还回去,江西佬已走出了办公室。她看着红通通的老人头,上面的老人凝视着她,好像在点头默许。她想起头天少了伍拾元押金,是自己掏腰包垫上的,这意外的老人头正好可以填补那笔亏空。就把这属于自己的第一张老人头揣进了牛仔裤口袋里,她看着江西佬走出了视线,觉得他的背影看上去也没那么的猥琐了。
可是两天后,那批学生娃就在上班时间集体聚到了招工处,说是工资低不干了。阿湘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做通这些孩子们的思想工作。最后,江西佬赶来了,训斥完学生娃后就来找阿湘退押金。说是那押金是他公司垫付的,现在他要把学生娃送到其它厂,所以押金要全额退给他。
招工处文员,这个以前在阿湘眼里很风光的职位,真正当上了其实很窝火。大热天地吹着电风扇,一边被老大挤压着,一边还时常遭见工失败者骂眼拙、遭厂内开后门未遂者骂冷血、遭强要押金的自离员工骂心黑……她忍受着辱骂,却退不了押金,因为交上去的钱,她是没有机会再见到的。
所以,阿湘很无奈地坚持,而江西佬也很顽固,于是两人由僵持变成了争吵。直到保安介入,江西佬才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临了,恶狠狠地瞪着阿湘说:你等着,我会让你好看的!
此后,阿湘每天迎来送往各种新面孔,没精力去想再也没出现过的江西佬。直到圆满完成工厂的扩招任务,在各部门老大各种口音的赞许声中,阿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但江西佬那已模糊了的面容却再次出现在阿湘脑海,而男人婆的假期也将结束,一向开朗的阿湘变得低落起来。那张老人头象恶魔附体一样,时时刻刻扎着她敏锐的神经,使她整天胆战心惊,魂不守舍。
她变得沉默而多疑,她总是有意地离群索居,神经质地对别人的脸色和话语要反复琢磨;她怕看到电视、后报纸上“贪污、受贿”的字眼,她不时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
得了“受贿后遗症”了。躺在铁架床上,阿湘自嘲地想,她甚至担心起自己哪天说梦话泄露了心中的秘密。
男人婆回来后,阿湘的紧张和不安进一步加深了。
“唔……”
当她毕恭毕敬地汇报完工作时,男人婆没有如她期望的那样投以赞许的目光,只扯动了一下鼻翼,就面无表情地把脸扎进了一堆报表里,留给阿湘一头乌黑的“钢锯”。
她怎么这样?虽然人大部分是她联系的,但一天上百人的入职手续,我一个人两只手,填这单那单写这卡那卡累得腰酸背痛。没有加班费,没有奖金,还时常饿肚子,出色完成工作却得不到一个好脸色,太欺负人了!难道是江西佬告诉她那件事了吗?那她会怎么对我?她这个冷酷得不给任何人留余地的女人,会把这事公布出来,还是看在老乡的面上给自己留点颜面?
阿湘每天担心吊胆。她想好了,如果男人婆追究,她就主动提出辞职,只要这事不被公开。她是个很注重声誉的人,不希望平生第一次得到意外之财就坏了名声,给人生抹上污点。
男人婆一直没单独找过她,这多少让她有些侥幸的心理。多大点事儿,那江西佬也许就一句气话而已。但她丝毫放松不下来,感觉男人婆看她的眼神明显复杂了许多,象猫瞪着绿幽幽的眼睛等待一只挣扎的老鼠。每当面对男人婆,她就会感到手足无措、四肢冰凉,然后神经质地把背挺得笔直。
但男人婆在工作上对她盯得比以前更紧了。
每天上交的新员工资料,她都要仔细地核对。当着阿湘的面把一张张皱巴巴汗津津的纸币对着天花板反复地照来照去,好象阿湘会印假钞似的。尽做无用工,请购台验钞机多省事,阿湘心里直嘀咕。
她甚至对人事编号都要琢磨好久,看到有一点污迹,就要用发官审判罪犯的语气盘问好久。阿湘是个粗心的人,有时难免会有小错,但从无大过。在阿湘看来,这么较劲,是存心跟她过不去。
最让阿湘难以忍受的是,男人婆开始频繁的查岗。每天都会悄悄的到人事部溜一圈,这看看,那瞅瞅,对阿湘的搭话爱理不睬。如果人不来,也会半小时打个电话来,无非问些有没人见工啊,工作要用心啊什么的。其实已过了生产旺季,工厂只是零星的招一些储备人员,一天见工的人也不多。
阿湘感觉自己每天像个人犯一样工作,快要疯掉了。
想炒我就明说,不要阴阳怪气的找茬。这句话在阿湘的喉咙口卡着,好多次都差点喷薄而出。但心虚而胆心的她,总在关键的时候又习惯性的咽回去了。她真怀恋以前的时光,虽然得不到男人婆的重视,但自己在招工处这个小方格里也还自由;那时坦坦荡荡,和工友们打成一片,多么简单快乐啊!
阿湘开始留意招工启示,她利用周日的时间去人才市场。面试通知收了不少,但都得在她上班时间面试。她请了几次假,没了全勤奖,少了工资,一时却没看中理想的公司。要么专业要求太高,要么工资及福利条件差。而几次后,男人婆死活不给批假。阿湘不想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就断了口粮,最后放弃了找工作,决定离开这家厂后再踏踏实实的去另谋出路。
心眼儿灵活的马屁精看出了她的不正常,问她“阿湘,你要辞职吗?”
“呃……是的!”阿湘本来不想告诉她们,平时无话不说的好姐妹,这段时间因为自己刻意回避 “老人头”而走得有些疏远。
“点解?”自恋狂抬起头,努力撑圆了一双自认为是单凤眼的眯眯眼。
“没……没啥,想换个环境!”阿湘把筷子插进饭盆里捣弄着,里面白生生实在挑不出一根有油星的菜。她放下筷子,“这饭堂的伙食越来越差了!”
“哽系,饭菜哽差,又唔准时出粮……好冇意思啦!”广东女孩自恋狂虽然成天高唱着要提高普通话,但大半年了还是老样子,一开口还是家乡话一串串的往外蹦。
“招工处多好!又威风又有外快赚,干嘛要辞职?”半响没开口的马屁精突然阴阳怪气地冒出了一句。
“莫……莫乱说哈,什……什么外快?”阿湘马上想到了江西佬那一百元。心里一慌,张大了嘴,把刚送到嘴里的一团饭掉到了饭桌上。完了,江西佬真投诉了。马屁精是男人婆的心腹,一定是男人婆告诉她了,不然怎么突然说这话?说不定除了自己,写字楼的人都知道了,她们一定在背后笑话我、议论我、看不起 ……
“你不知道吗?”马屁精四下看了看,把头凑到三个人中间,压低了嗓音说:“晓得不?男人婆前段时间招工赚了好多外快。”
“不可能。”阿湘和自恋狂异口同声地说,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明明男人婆回老家了,招完工才回来的,哪有机会赚外快。
“小声点小声点!”马屁精不满地剐了阿湘和自恋狂两眼,直到周围的人都收回了视线,才接着说:“有啥不可能?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请假前我就听到她在电话里跟人说要收多少钱一个人。有次下班后我去办公室拿call机,从门缝里看到男人婆下午会见的一个男的在我们办公室里,拿了一叠钱给男人婆。我后来问前台说那男的是某劳务公司的经理。”
“唔,难怪……”阿湘想起了,难怪每次劳务和中介公司送来的人总是问题多,一向古板而严格的男人婆却以满足生产为先的理由大开绿灯。
“还有啊,”马屁精又向四周望了望,把嗓子压得更低,“男人婆还私吞押金。”
“啊?”阿湘和自恋狂全都张大了嘴。
“我们招的新员工押金到了男人婆这里,一般隔段时间才会交到财务部。这期间有自动离职的,男人婆就把这些人的临时工号毁掉了,从中扣除这部分押金,用电脑编制出正式工号连同押金再送到财务部。因为前段时间她请假,阿湘每天把押金交到财务部,跟她的编号有出入,财务部的人才看出了问题……”
阿湘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冲到了脑门,马屁精还在说什么听不进去了。她的大脑被愤怒冲刺着--好啊,我为一百元钱坐卧不宁,你却抱着大钞悠然自得。你一个堂堂人事部主管,担负着全厂的行政管理,本应公正严明。平时见你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以为你是个多么正直的人,想不到背地里竟是这等龌龊。一个品行恶劣的人,有什么资格坐在全厂的行政部门,对别人指手划脚?
当一个人的形象在心中坍塌时,就会变得无足轻重。
那以后,阿湘见到到男人婆感觉自然多了。她不再刻意去在意她的语气,琢磨她的表情,不再对她唯命是从,她甚至看男人婆时目光中也不自觉地会流露出鄙夷和憎恨。她开始觉得那张老人头,也不再那么扎人。不是吗,人家不过是对她的辛苦给予的一点肯定,凭什么说是贪污?我又不是老大,人家怎么会贿赂我一个小文员?她明白了江西佬为什么会给她信封,那是把她当男人婆了。她有点后悔当时没收下,既然老大都在贪污腐化,我跟着捡点便宜又算什么呢?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老大,原来老大代表的不仅是权力和责任,还有黑色收入……
天气渐渐变凉,工厂更加的清淡。阿湘和男人婆的矛盾却升了温,在梧桐树褪色的时候爆炸开来。
这天,阿湘正卿卿我我地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男人婆阴着脸冲到电话机前大声说:“你做乜嘢?”
“我,我在问……问招品管员的具体要求……”阿湘本能地有些心虚,说话有些结巴。
“唔系嘎, 明明系外线电话。”男人婆的夹生广东话里有着某种得意。
“你……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找我有……有事吗?”被揭穿了谎言,阿湘有些急。
“痴线!你系边个?搵你还要打报告啊?电话系总机转被你的吧?”男人婆的声音不但冷,而且比平时还高了几个分倍。
“老大,跟总机没关系。是我男朋友有急事找我,才转给我的。”工厂的规定上班时间不能接、打私人电话,尤其是外线。招工处本来只有内线,是总机偷偷帮她接过来的。这事要捅开来,不但自己,总机都要受到处罚。
“我唔理咁多,私打电话,就系要按厂规处罚。”男人婆丝毫不给情面。
“老大,你怎么处处跟我过不去?我得罪你了,还是妨碍你了?”阿湘积压的愤懑与委屈象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激动得站起了身。
“咩?我跟你过不去?笑话!冇以为我唔知你做些乜嘢。好多人都投诉你,我对你已经忍得够久了……”男人婆一改往日对阿湘惜口如金的态度,两片薄薄的嘴唇向机关枪一样对着阿湘一通狂轰乱炸。
阿湘也不甘示弱,把平时压在心底的不满全爆发了出来,甚至一不留神说出了从马屁精那儿听到的事。男人婆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旋即就恢复了平静,只狠狠地说有本事你拿出证据告我去。
事后,阿湘也后悔自己嘴太快了。毕竟是无凭无据的事,怎么随便乱说。跟老大翻了脸,人事部是混不下去了。不过,她很欣慰,虽然男人婆给她列了一框的不是,却没提到老人头的事。看来江西佬还是没有投诉的,她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
没几天,真出了通告罚款伍拾元。阿湘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男人婆一定会变本加历地对她。她想马上辞职,但又有些不甘。这又不是她的厂,凭什么由着她作威作福?她一个贪婪的人,怎么配做这工厂法规的执行者?既然她那么在意自己的职位,我就从她手里抢走,让她痛苦不堪。看她一个高中生,到哪里去找主管当?到哪里去挣一千多块的工资?
这样一想,阿湘浑身就来了劲。男人婆的人缘不好,全厂人都在背后骂她死板、僵化、无能、不通情理、不可一世,该早点滚蛋。自己是人事部学历最高的,在厂里人缘也不错,如果做老大肯定会有很多人支持。但是男人婆好不容易有了今时今日,若非工厂让她打包,她是不会挪屁股的。要让她走,就是要向上级投诉她,让工厂开除她。人事部的直接上级是总经理,他肯定不会允许下属违规乱纪。只要把男人婆的劣迹举报给他,他一定会开除她。
总经理是个胖胖的香港人,五十来岁,在写字楼的里间有间独立的办公室。那办公室常年关着门,只有象男人婆一样的高层才有机会进入那个房间。阿湘没正眼看过总经理,印象中就是那颗亮堂堂的秃头特别显眼。
阿湘是个胆小的人,平时连跟男人婆说话都会紧张得口齿不清,要去找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厂之主,的确提不起勇气。她害怕自己到时一紧张就不知所措,于是拟了一份草稿,把要讲的内容整理成文还背得滚瓜烂熟。同时研制言之灼灼地写了一封自荐信,然后开始忐忑地寻找着见总经理的时机。
周六下午,写字楼照例不加班,一下班所有的人都走得精光。阿湘为一个新员工办手续延误了下班时间,当她匆匆赶到写字楼打卡,看到总经理室的百叶窗还开着。她想这可是个好机会,就匆匆跑回招工处拿上自荐信再次跑上写字楼。
她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口,此时百叶窗已经拉下,但门缝里还有灯光。她猜想总经理应该还在里面,她的心怦怦跳得老高。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怕总经理会训斥她,毕竟她只是个小文员,不应该越级。薄薄的自荐信在她手中微微地颤动,手心的汗水迅速润湿了白白的a4纸。怕什么!横竖一死,不如拼一把。
“砰砰砰”,阿湘咬着嘴唇,轻轻地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但她隔着门听到轻微的桌椅撞击的声音。她又敲了几下,力道稍稍重一点,还是没人应。她忽然有些不祥的念头,不会老爷子有事吧。电视里经常放上了年纪的人劳累过度,会突发暴病……
她用力一推,门竟然没锁。“总经理……”
“边个?出去!”慌乱而暴怒的一声大吼,从宽大的办公桌后响起。
阿湘的眼里,两个身影乱成了一团。总经理的松驶的脸上一片扭曲的惊慌,光溜溜的秃头旁,一颗乌黑的“钢锯”头背对着她,黑密的短发下是凌乱的衣衫和蒙着脸的双臂……
阿湘懵了,条件反射地转身向外冲去。她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只有两颗脑袋。她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她的头撞到了一张办公桌上,疼痛使她恢复了意识。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写字楼,那张自荐信不知何时已不知去向。天哪,撞到鬼了!那个“钢锯”短发,不就是男人婆嘛。她一下子明白了男人婆为什么能当人事主管,为什么离群索居,为什么不可一世,为什么有钱买大哥大穿名牌……
第二天一早, 男人婆就表情复杂地递给阿湘一张辞工单,阿湘没说什么,默默地填了急辞工。下班前,阿湘领到了拖欠三个月的工资,全是红红的老人头,共有二十张左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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