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粒萌发的种子,直到那鼓鼓的泡泡一声裂响,你才感觉到它蕴藏的力量。记忆也是一缸新酿的美酒,时间经久,弥漫着甘醇的香,陶醉了这怀旧的人。由此,我穿梭到老电视的隧道里。
去年快放寒假了,父亲催促着我考试结束后就回家,帮忙买个电视。我明白了岁月经久,父亲早已把我当成家里的大人,一些事情总要和我商量。这既让我感到高兴又觉得伤悲。父亲壮年时家里的大小事情,不都由他和母亲决定料理吗?或许是他觉得脑子笨了,生怕做事有些闪失。这时我才记起元旦回家时他就说过买电视的事。家里的电视已经坏了多时,看起来不清晰,但他一直拖着。父亲说他想买个小液晶超薄的,现在将就用着,等我结婚了这个电视就留给他和母亲看。在父亲没有坦露想法前,我还以为他要买个台式的,没有想到父亲的思想也超前了。又觉得父亲把事情想得那么长远,处处为我着想,感到深沉的父爱。
我电话里应声着,心却飞向了远方。刚刚步入二十一岁的青年,总想给青春留下一些不平凡的色彩。生日那天我早早起床,收拾一切,满怀憧憬的心情穿越大街小巷,企图以新的视角展望人生。一个岁首,一个开端。这或该应了古人那: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下,得乎其下的意味吧。白天是满腔的欣慰,晚上却塞满了忧愁。思虑着新的一年我应有些什么作为。因而决定了应有一个在外过年的寒假工生活。心里不舍父母,现实却让人必须做出抉择。在我的执意下,最终还是违背父意,倔强地走了。走时我还不忘对父亲说买电视的事让别人帮忙参谋。
异乡的年是一杯寡味的白开水,在工业高度发达的地区尤甚。摆脱了机器的轰鸣闷热我回到宿舍,想着家里的年饭已经吃好,便打电话问候家人。母亲带着忧伤的语气问候了我的年饭,并说她和亲邻们在家围着火炉看电视,人很多都有那谁谁谁。父亲接过电话,沉闷的问道,活重不重,一定要注意安全和身体。想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话看电视的画面,不禁觉得他乡的孤独。但我深知耐得住寂寞是人生的一大武器,转而平静。想象此刻家里的情景,记忆的帏帘一幕幕拉开,不由得让我想起老电视的那些事。
母亲说家乡是我出生的九二年通的电,这才告别了洋蜡煤油灯时代。九七年买的电视机,距今已有十五个年头。家里的电视是十八寸的老黄河彩电。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老土笨重,尤其是十五年的灰尘岁月使它更为陈旧,久远的感觉更为明显。回忆起当时这一电视带来的盛况,多么让人感到幸福满足。在我五岁的记忆里,那时全队也没有几台电视,哪怕是最小的黑白电视机。队上顶多也只是三四家新买的十四寸的小黑白,他们一直都在享受羡慕着这无彩电视带来的快乐。常常一集电视剧看结束了,碗里的饭还没动几筷子。总是谁家有电视谁家就热闹,令人羡慕。谁家女儿出嫁,娘家给陪个电视嫁妆,娘家荣耀,夫家体面。母亲说我们买什么都摊了大价,买电视是,后来的卫星锅,vcd也是。这电视一千五百五十的价钱像是生日一样刻进我的脑子,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晰。想想当时的经济水平和物价,我都难以想象父亲怎么下了这么大的气力。但想想小时候父亲身穿军大衣,把我揣在怀里夜里跑很远去看难得的电影,想起小学时学校播放电影,周围村民都挤满了教室,训斥着遮挡放映机灯光的人的愤怒,父亲买电视的举动就不难想象了。记得电视买回的那一天,父亲忙着用木杆,竹子,铝丝制作天线架子,挖坑栽杆。幼年的我对此充满了好奇,兴奋地跑来跑去,帮父亲递钳子,钉子,瞅着那红绿相间的接收器,帮忙拉车绿色的天线,献殷勤忙得不亦乐乎,累得满头大汗。那时队上有黑白电视的人家不过三四,可想而知队上第一台大尺寸的彩电给人们带来得喜悦和轰动了。是日晚上,父亲把窗纱掏个洞,拉出电线,在房阶上摆了那漆得发亮的八仙桌,检查桌子是否稳定,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放在上面,。小院里自带椅子坐的,站着的,一大片人。人们好奇地问父亲电视的价钱,听了之后咂舌不已,却又投来羡慕的眼神,我想父亲此时是高兴的。世间的劳动是不欺骗人的,付出汗水总有回报。电视打开,惊的桌旁的鸡在圈里扑扑啦啦的躁动作响,人们哈哈大笑说是鸡也想看电视了。电视接收到唯一的信号陕西一套,便有了人物画面。人们都说到底是有彩的好看,热热闹闹的聊着它的好处。由于天线的位置不准确,荧光屏上不时闪现雪花点,电视发出刺耳的声音。摸着黑,父亲又去拧天线架子的方向。这样断断续续的播放并没有使人们扫兴,反而津津有味,就连加个广告的时间也不容错过。乡间的夏夜还是很渗骨的,人们却穿着单衣保持着难得的兴奋。乡里的农活很重,尤其是山区。人们为了养家糊口莫不是夕阳西下,月亮初升才抹黑回家。沉重的劳作使他们一睡下就鼾声如雷,再无心其他。今夜他们虽然张大嘴巴,流着眼泪,却爽朗地笑哈哈。直到电视停台,画面变成一个彩球,他们才不舍地扶老携幼回家。
从那以后,一到阴雨农闲,家里就挤满了人来看电视。我也感受到了人多热闹的快乐。老年人爱看秦腔,忘了瞌睡;小孩们,忘记了平日的打架摩擦,尊我为大。过了几年兴起了卫星锅,父亲又率先张罗着买了个模拟锅。电视锅回家的那天,人们又是前来围观,夸着台多的好处。紧接着,队上的人大都买了电视锅,而且是数字的。于是那曾经引以为豪的电视天线就被扔在了墙角,蒙上一层灰尘。从此以后,朝着南偏西45,,参差着一口口大锅,接收着欢声笑语。大雪遮盖了信号,狂风刮偏了方向,黑夜里人们还忙着扫锅上的雪,生怕错过了电视节目。电视的普及,延缓了农民的皱纹,使他们过上了步调悠悠的生活。专注电视,男人的手指不知被烟把烧了多少次,泛黄成疤。妇女也变懒散了,往日一天能做几双布鞋的数量一下子锐减,再没麻绳子拉锯似的克拉拉响。这也使人们闲聊时多了很多话题,不再局限于一日三餐,庄稼收成,谈起了《铡美案》,秦香莲,杨三姐,杨排风,过去的老戏又在他们的记忆里重现。电视让人们缓慢了功夫,忙欢了笑容。
电视也给我增添了许多虚荣。因为电视,我成了孩子王,一放学伙伴们便三三五五簇拥着来看热播的《西游记》,一个个对我惟命是从,几多谦让。老年人看《新白娘子传奇》,说原来世间真的有菩萨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妇女看了《福贵》,忍不住叹息流涕,感叹人间还有这么苦命的人,感到自己是多么幸福。那时比我大的女孩当然爱看《红苹果乐园》,《还珠格格》。女孩对言情剧的痴迷远远超过了男娃,我们则喜爱打打杀杀的电视。因为电视我也成了旧社会的地主,秋季农忙时,伙伴们帮我边看电视边撕玉米叶,虽然被奴役,心里却还是快乐着,我们一起笑哈哈。因为双眼紧盯电视,心不在焉,有时我们竟然把本来就难以留叶的“正大”,“沈丹”撕成了光穗儿,害怕母亲的责骂。
今天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往日笨重的电视锅被有线电视替代,电视能收四十多个节目。人们爱上了陕西二的都市快报,陕西一的百家碎戏,又等待着周六的秦之声,还有中央十的科教频道。但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人们的交流不像往日那么兴奋快乐,各自钻在屋里品味自己的快乐。这时我才明白电视给儿时带来的快乐并不是电视的内容,而是一种一窝蜂的热闹。大人们看电视也只是为了消解疲劳,老年人看戏只是为了消除寂寞,多些人多热闹的老来乐,聚在一起聊些儿孝顺儿媳贤惠的话题。
而今电视已不再那么稀奇,超薄液晶也开始搬上了电视柜。电话家家有,电脑也有人搬回了家,人们种地少了,闲暇的时间更多。可一年到头,村里只剩下了老人碎娃,夜里他们只看完天气预报,顶多再过一会,透过窗户的电视荧光就唰一下消融在寂寞的黑夜中。过年时,尽管远归的孩子们再也不爱电视,但他们还是捏着手机坐在电视旁陪家人聊聊,电视声音老大。
放假回家,叔叔大妈就亲切地问候我回来啦。之后又说电视的遥控器让娃弄坏了,换了万能的,一换电池就要重新设置,弄得他们调不成台。我乐意按照说明操作,帮他们设置好,他们感慨地说自己是睁眼瞎,还是念书好啊。有人按了静音,还有人家无意设置了定时开关机,要么是半夜电视就开了,要么是看时就自动关了,这个我也帮着收拾了。更难的有些电视工作了十几年,变的模糊不清,甚至没有了头像,这个也让我修。我说不会,他们质疑的问,你都上大学了还不会这?在他们眼里大学生是多么的光荣。其实他们不知道大学的专业分化,我不笑话叔叔大妈,但我立即明白了大学生这顶帽子的分量。
开年回家我看到32寸的超薄电视,却没有多大的欢乐,甚至习以为常。只是感到父亲的艰辛和我的责任分量更大。工作十五年的老黄河退休了,美好的记忆却扎根在我的心底。随着时间的久远,愈加甜蜜。
商山遗老
2013年5月12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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