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难忘的一巴掌

生活在继续，假如说劳动是艰苦的，我们还可以逐渐适应，可精神上的折磨却时时在啃嗜着我们的心。有人说：人若倒霉时，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连喝口冷水也塞牙缝，我们家就是如此。

原来父亲以为回到老家，做村支书的弟弟会网开一面儿，自己精神上能有所放松。谁知我们回村不久，叔叔就被造反派打倒而靠边站了。那顶“特嫌”的帽子，随着父亲的档案亦来在了山东。批斗与检查是没有了，接下来的是造反派的监督与改造，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人们歧视的目光中。

劳动是艰苦的。父亲本来因为肾结石而摘除了左肾，却要在生产队的牲口棚内辛勤劳作。每天看见他汗流浃背地弯着腰，吃力地一车车推着沉重的牛粪，或者一担担挑着饮牲口的水，我的心如刀割一般。但为了生存，我也要去劳动挣工分，只能远远送去一瞥痛心的目光，然后无奈地转身随大家向大田走去。

也许是天开眼界，更确切地说是父亲的知识救了他。生产队在河边儿开了一块稻田。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尝试过种水稻，所以对这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于是，他们想到了我的父亲。　在队长的殷殷嘱托下，父亲走马上任了。说实话，最高兴的还是我，因为那水田依着小河，父亲终于可以自己独立工作，不会那麽辛苦了。只要每天用手摇水车把河水抽上来，浇灌到地里，再做好田间管理就没大问题了。

父亲很珍惜这份工作，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那片小小的稻田里了。每天摇水车抽水、为稻田拔草、施肥、培田埂，忙得不亦乐乎。他还买来有关水稻栽培方面的书籍，细心钻研，把那块稻田侍弄得井井有条，令过往行人赞不绝口。看着那绿油油的稻苗儿一天天长大，父亲的心中亦充满了欢喜。

盛夏的一天，天气异常沉闷，天阴得如同一个黑锅底，大片的黑云从远处向头顶涌来，看来是要来暴风雨了。　一道立闪划破了漆黑的天幕，伴随着隆隆的雷声和大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也许是老家离海边较近的原因，那雨来势异常凶猛，就像老天决了口子，大量的雨水从天而降。霎时，院子里成了一片汪洋，举目望去，我根本看不见对面的房屋。

此时，父亲却坐立不安了。他惦记着河边的稻田，深恐那雨水冲垮了田埂，冲毁了稻田，那样一来自己这个“特嫌”岂不会再加上一条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新罪名！他随手拿起一块儿塑料布披在身上，手握铁锨向门外冲去。此刻的我急了，一个箭步蹿到房门前，用身子挡住爸爸的去路，大声喊到“你不要命了！”一向温顺的父亲此刻犹如疯了一般，他拼命地想把我推向一边儿，欲夺路而去，我却死死站在那里，不肯退让一步。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从未动过我一根手指的父亲竟然举起手，狠狠地抽了我一耳光。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疼爱孩子的父亲第一次打我。我哭着说“你打吧！今天就是打死我，你也别想出这个门儿一步。那河堤上都是沙土地，你要是落入河中，我们上哪去找你？”

父亲无奈地蹲在地上，泪水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流出，滴落在地上。我知道他是被批斗怕了……可怜的老爸，你一生与人为善，却遭如此磨难，天理何在？

几年后，当父亲重病弥留之际，他所在的单位派人前往山东为父亲平反昭雪，我可怜的老父终于见到了云开雾散的一天，可他已经口不能言，只能痴痴地望着似曾相识的老同事……

六.　灶边的泪水

由于山东人多地少，又是以红薯、小麦和玉米掺杂着播种。而麦秸秆的上半部分多用来编制草编出口，下半部分又要用来修苫房屋，那红薯秧要作为猪的饲料，　所以烧柴奇缺。

我们初回老家，一点儿柴草积蓄也没有，若是等生产队分柴草得到秋天。只好在每天下地干活时，身背草筐顺便弄一些维持着。由于家家都缺乏柴草，所以要弄到烧柴真是难上加难。有的人甚至在去下地干活时，偷偷把路边的小树枝折断，等收工时再把那枯萎了叶子的树枝拿回家去，免得被人抓住，定上破坏的罪名。

我们因为背着黑锅，所以处处都要小心。树枝是绝对不敢折的，只好去弄没人看上眼的“和尚头”。其实，到如今我也不清楚那草儿的学名是什么，可是却从心眼往外地感谢它，因为在那个最艰苦的年代，是它为我们清苦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使我们能吃上一日三餐。

叫“和尚头”的草有一尺来高，叶子的边缘都是刺，在拔草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手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淋。幸喜那草儿的梗比较坚硬，有些木质的意思，所以火焰高一些，也比较耐烧。就这样，我和家人利用每天干活休息那短暂的时间，不停地拔这种草，然后在家的附近摊开晾晒。好在山东气温很高，一天下来草就见枯萎，两天多时，在风箱的帮助下就勉强可以做饭了。

可是好景不长，转眼来在了六月连雨天。老天像谁欠了它的钱不还一般，成天阴沉着脸不肯放晴。又像吸饱了水的海绵，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下个不停。

俗话说五月旱不算旱，六月连阴吃饱饭，可是我们家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丰收当然是心中的期盼，但眼下我们却已经快吃不上饭了。

由于那些草没有晒干，遇见雨天又返潮。所以每天坐在灶前的我，一边拉风箱一边往里填半干的“和尚头”，一股股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儿来，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此刻的我分不清是烟呛的泪水，还是伤心的泪滴，它们一起流过我伤痛的心田，我默默地盼着太阳升起的那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