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妖湖的迷雾
村头的小路,是用麻石块儿砌成的;砌得层层叠叠,弯弯扭扭,蜿蜒伸向远方。她愣愣望着路的尽头,仿佛盼望什么奇迹出现,山野静悄悄的,一只孤雁从天边飞来,“咕喔 !咕喔……”不住地哀叫,雁的叫声甚是凄凉,唤起她无限的悲伤。
也是这条小路,这条用麻石块儿砌成的小路。她曾和石头哥从这儿走过了童年,走进了学校,走过了少年时代;又曾经和石头哥从这条小路一块儿到妖湖去撒网,那时多么的幸福啊!当太阳从山峦上升起,把暖暖的光辉洒进妖湖,湖里蒸蒸冒起热气,湖野一片迷雾的时候,她和石头哥沿着这条小路走进妖湖,撑起小船;于是,茫茫的湖野里便飘荡着美妙的歌声:
我家住在水中央,
两岸芦花似围墙,
撑开船儿撒下网,
一网鱼虾 一网粮
歌声清亮悦耳动听,在湖野里僚绕飘荡久久不息。这年她以是十八岁,美好年龄有着美好的向往,她和石头哥都不愿象野鸭子,终生困死在妖湖,要象那天鹅大雁,穿云破雾远走高飞;但是现实破灭了她的美好梦想。那年,妖湖涨了历史罕见的大水,田地被淹没成一片汪洋。大水相持半月才退去,庄稼被浸泡死了,没有了收成日子乍过?公家下发的救灾粮饱不了肚子,人们纷纷外出谋生。她爹忧虑一家老少没有动身,打上了妖湖野鸭子的主意。妖湖里的野鸭子多如牛毛,飞起如云落下如雨,遮天敝日的;若是打些野鸭到城里去卖,一家人渡过荒季是不成问题的。于是,她爹把搁置在楼角里多年的土铳搬出,撑船进了妖湖。
传说妖湖的野鸭是打不得的。老人们说: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没有湖,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林子里有只“鸭婆精”常常变成个漂亮妹子,到村里来迷惑人,弄得许多男人神魂颠倒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这事儿惊动了上苍,一天,突然雷声大作,风雨交加,乌云磅礴倾刻间就把那片林子淹灭变成个湖。这湖不甚大,方圆不过十几里,人们称之为妖湖。据说鸭婆精虽然被雷击湖底,其妖气未散,妖湖的野鸭就是她的化身。自古以来,无人敢猎杀妖湖的野鸭。迫于生计,她爹顾不及那许多,把土铳装上药,瞄准一群野鸭勾动扳机,“呯!”一声巨响,野鸭飞了她爹的一只手也飞了,人们风风火火将爹送进医院,要先交一千块钱押金才能救治,她娘急得走投无路。幸好有个外地来妖湖,帮人打造鱼船挣了不少钱的船木匠,愿意垫付医药费,只是说:那钱是挣积下准备娶媳妇的!娘顾不了那许多,答应了船木匠的要求。
爹的命保住了,她却失去了太多。她伤心地哭泣,娘劝慰说:心高命低那是自家八字排定的。再说,船木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聪明能干会赚钱,跟他过一生不愁吃穿,人生一世不就图个温饱么?我们又上那儿去拿那么多的钱还人家,我们不能做那过河拆板的事,不能误人家终身大事呵!娘的话句句在理,她默默想了许久亦哭了许久,终于认命了!
成亲的那天,妖湖村出现很少有过的热闹,炮竹震响寂寞的小山村,袭人的酒香溢向湖野;人们纷纷向船木匠道喜,船木匠高兴得眉开眼笑,神彩飞扬;让妖湖村那帮汉子们见了,嫉妒死了。“真他妈的,好汉无好妻,美女嫁癩痢!”在妖湖村人的眼里,她就是一朵特别好看的鲜花,偏偏一朵鲜花就插在了牛屎上。
酒席散后,人们打着酒嗝哼着浪漫的野歌,步履蹒跚地离去。屋里渐渐寂静下来,她呆坐床前,凝视着不住流泪的红烛,心潮翻滚。窗外飞来一阵歌声:
天上流云似那漂浮的心,
天上流星似那逝去的情,
虽有过海誓山盟,
也说了天长地久,
如今人在咫尺梦已空
那歌声,象一把无形的钢刀,在绞着她的心脏,她不禁凄然泪下。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船木匠就势向前一把将她抱住……
一阵山风吹来,夹带着荷花的清香;她蓦然清醒,抬头望着远方,不远处,便是犷坦的湖野。湖野里荷叶翩跹芦花摇曳,湖水徜徉着涟漪,堤柳飘荡着青丝,啊,多绚丽的景色!可是,风景依旧情缘已非。
她和船木匠成亲一年多之后,未生养出一男半女,妖湖的汉子们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哈哈,说了吧!外乡人的那东西和妖湖人的那东西合不来!”老人们却说:船木匠悔气,碰了个阴阳女,办不了事。船木匠觉得懊恼没趣,便把在妖湖挣积下的几大把票子塞进腰包,卷起铺盖卷儿回乡去了。去了也罢,免得都别扭。有人劝她改嫁,她只是摇头叹息。人们心里明白,她还在恋着石头哥。可是,石头哥就在她和船木匠成亲之后,一气之下当兵去了。她感到万念具灰,但人在世上总得活下去。
“芦花!”有好心的姐妹来安慰她:“和我们一起到镇上去摆摊,一天能挣这个数。”女人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说“足你吃喝的。”
在姐妹们的怂恿下,她也到镇上支摆摊。妖湖虽然不很富裕,但有许多出产。妖湖四面环山,水质清澈,长出鱼虾特别鲜美,是市上俏货。圩日,女人们担上鱼虾,鲜藕之类等山货到镇上出售。镇子不大,一溜长街不及半里地,却是个极热闹的地方。因为妖湖这一带山青水秀风景幽美,有个香港老板来这搞旅游开发,加之吉武高速从镇旁通过并有一出口,所以有许多南来北往的商人,小贩;职工要员都是从这经过或作小憩,喜好到镇上去走走,把个小镇挤拥得熙熙攘攘。销售货物时,只要把东西往地上一摆,一声吆喝,顾客便蜂拥而至,一双双灼热的目光聚光电似的照射过来。起初,她感到很难为情,总是把头低得低低的,不敢正视人。但羞涩与难堪随着货物的销售及票子的收进逐渐消失。于是,也和别的女人一样,扯开桑门吆喝,无拘无束大大方方,把妖湖女人那种:憨厚,豪爽,犷野的性格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那些看腻了洋楼洋房洋女人的城里人,颇受刺激。惊讶如此小镇,竟有如此具备魅力的女人。那些*狗馋猫般的男人,纷纷光顾她的货摊,买或不买都投以一种羡慕的,好奇的目光。她呢,回以一种热情的微笑。春风多雨露,她的生意异常的好,别的摊位就显得很冷落,于是,女人们对她由原来的怜悯变为嫉妒。背地里骂她“鸭婆精”。
没人再邀她上镇做生意了,打鱼的也都不批鱼给她了。原因是,鱼都是被别的女人垄断了。批不到鱼虾摆不成地摊,没有了收入日子乍过啊?
时下,已是深秋,红红的枫叶洒满小村,山上的野果子已是熟了。野果子这玩意比过去值钱了,据说野生果子有很高营养及抗癌价值,如今城里那些有钱人的命娇贵,什么都是讲究野的。吃野的,住野的,玩野的,老婆也要野的。妖湖村四周的山上生长着各种野果;九月黄,弥猴桃,野茅栗,山柿子,猴猪铃……
一人一天足可采摘得满满一背篓。只是待到背篓装满肚子却是空了,没有力气背得一篓野果下山。可她要强,天天傍晚背一篓野果下山,几天下来,人已累得脱了形。一双墨黑的大眼失去了以往的光泽而深深凹陷下去,那张红润的桃圆脸消失了红艳,那乌黑柔软的秀发变得蔬松蓬乱。白皙的手被荆棘划得条条血痕。啊,人生如此艰辛!
这天,她背着一篓野果,披着暮色,艰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英俊的男人向她迎面走来,呵,是石头哥!石头哥两月前退伍回乡在镇上文化站工作。她觉得无脸见他,想低着头从他身旁走过去。当走过不远时,鬼使神差,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天啦!看见什么了?现实不是她想象得那么坏,石头哥并没有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瞪着她,而是以一种爱怜的眼光看着她,她羞愧地赶忙扭过身去疾疾地走。
“芦花!”石头哥快步追了过来“你干嘛要躲避我?”
“我对不起你……”她的声音小得象蚊子。
“这不能怪你!”石头哥安慰她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你为了救你爹……我惭愧啊,没能在困难时刻帮你一把……”石头哥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掩面而泣。好一会石头哥深情地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莫不是在做梦吧?
“你还记得那首歌吗?我们再来唱那首歌吧!”
于是,石头哥轻轻唱起了那首歌:
小河哟你慢慢走
走过平原走过了州
你要带我去那里
小河哟你慢慢走
带走愁烦带走了忧
带我和他(她)去相会
小河哟你慢慢走
淌过桃林拂过了柳
何时带到她那头
歌声清新甜润,韵味不减当年,仿佛回到当年浪漫时光……
许是她娘说的,命是自个八字排定的,她和石头哥刚要重新开始,妖湖村就议论纷纷不平静了。说当年的鸭婆精还魂再世了,说石头这后生十几年的书也白念了,几年的兵也白当了,不可估量的前程要被鸭婆精葬送掉。石家婶子拄着拐棍从村头骂到村尾:嘿!猪不啃狗不嗅的*货,也不屙泡尿自个儿照照;世上那多男人不好要,偏偏就勾搭我家石头!
她困惑了,而真正使她困惑的是,镇上妇联干部找她说话了。说镇长的小姨子要和石头哥好,她不能做第三者插足。说破坏他人幸福是极不道德的。若是真爱他,就要为他的前途着想。
天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真有什么鬼神在操纵自己的命运么?她一夜碾转难眠。次日一大早,她等待在村头的路口,石头哥每天要从这儿去镇上上班。不一会儿,一个英俊的身影出现在石级路上。她迎了过去,呵,怎么说呢?憋了许久才很不情愿地这么说:“石头哥,以后不要再上我家来了……”石头哥惊愕地看着她说:这是为什么?她不言语,只是悄然流泪。石头哥急了,摇着她膀子问:"你说,这是为什?”她只得把村里的一些流言蜚语和镇妇女干部找她的事说了一遍。石头哥听了脸气得铁青。“卑鄙,无耻,我就不吃她那一套,一个洋白痴!”她急了,哀哭着说:“我这辈子就是这命,没有出息,你不要因我而毁了自己啊!”“不!我不能离开你。”石头哥坚定地说:“命运对你太不公了,不能让你再受伤害了。”石头哥说着,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她感到一股温流温暖她的全身,感到有一股甘泉滋润她枯竭的心田,仿佛自己是颠簸的小船遇到了平静的港湾。生活太艰难了,太累了,多么需要平静舒心的日子,好好歇息啊她欣慰地闭上满含泪水的双眼,任凭那手抚摸她的头发,脸颊和双肩,,,,,,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她蓦然醒来,挣开石头哥的怀抱,随即掴了石头哥一个耳光“啪!”虽然不重,却不亚于一声炸雷。石头哥一下被打瞢了,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已飞快地朝前跑去……
湖野里有人在嚎着野歌子:
妹妹只管往前走,
切莫想哥再转头;
转回头时难撒手,
撒得手来情难丢,
一夜恩爱几年愁!
是呵,不该回头!不回头也许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 。那天,她沿着小路奋力往前跑,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她抱住路旁的一棵苦楝树呼呼喘着粗气。少刻,均匀了呼吸,鬼使神差她又回了一下头。石头哥那英俊的身影已消失于路的尽头。她一阵心酸一阵眩晕,跌到地路旁……
太阳爬到山那边去了,夜幕徐徐降临,妖湖腾腾冒起雾气,合着农舍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被晚风吹散开来,弥漫四野,把整个妖湖村笼罩在深深的困惑里。
二0一三年五月六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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