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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三月天读书会

发表于-2013年05月11日 下午3:25评论-1条

良心(曹智刚)

老贾听到几声非常熟悉的鸟啼。这种熟悉似乎是记忆里的,说真的老贾可从来没有,也不会有心情去听那无关紧要的鸟叫。

“哪里听过呢?哪里……”老贾思忖着。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习惯地摸出支烟来,凝神等待鸟儿再次啼叫。

这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峡谷里到处涌动着生长的气息。老贾用手挠了挠耳畔,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也在隐隐的会有一种什么生长出来。鸟声偏偏不见,他眯了眼用力搜寻,一无所获。

不远处那株桃树开的正艳,他仿佛看到花蕊上湿晶晶的露光。

老贾不老,才过五十,但这块地却老了,打有记忆起,就听先人们讲这块地上发生过的故事。有种糜子种谷引出的趣话,有狐仙鬼怪式的奇闻,年轻时最感兴趣的是这块地上发生过的牛郎会织女的笑谈,那是什么牛郎织女,原来是一对有情男女私会。

现在老贾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几十年了,他觉得这块地本没什么变化,庄稼一茬茬春播秋收,峡谷一年年黄了绿绿了黄。就连今早听到这几声怪怪的鸟啼,也似乎在那里听过,可偏偏就那么的撩人心魄。

蓦然间,又是几声,他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崖尖上,一只从没见过的翠色的鸟蹦跳着,朝着他的方向欢快的鸣叫。

“嗬,把你个小东西。”老贾心里骂道。不忍又多看了一眼。

几日过去了,老贾终没能认出这是只什么鸟,也记不起哪里见过,越想越觉得有兴趣。“还会去掏鸟窝么?那是龟孙子们的事了。”他想着,还是寻到了鸟的巢穴——对面的半崖有个石洞,约莫两丈高,他估摸着。

这啼叫声太熟悉了,熟悉的有些荒唐,从没见过怎能熟悉呢?他琢磨着,终于找到一个理由,那就是这啼叫的尾音像个什么了,那像个什么了?又不得而知。

那天,他指给一个戴眼镜有学问模样的过路人问:“老乡,可晓得这是什么鸟?”

“哦、哦……”过路人很认真的端详半天,用怀疑的口气说:“鸠,鸠鸟,啊,鸠占鹊巢的鸠。”

“什么?九。”

过路人解释说这种鸟懒得很,奸猾得很,把自己的蛋下在鹊的窝里,孩子让鹊抚养。

“哼。你敢肯定么?”老贾的声音已有敌意。老贾觉得把这可爱的小鸟说的这样奸臣似地,心里不觉生气起来。

对话人显然看出这种苗头,赶忙走了,走时,又说:“我是南方人,鸠,应该北方没有吧。”

走远了,老贾才把一口痰吐出来。

老贾还是动手了,他想把这只鸟养起来,他实在是离不开这种熟悉的莫名其妙的声音。

他对老伴说给城里的孙子捉一只鸟玩。

捉鸟的行动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老贾扛了梯子,拿了笼子,罩衣。

就在老贾把罩衣盖下去,手伸进去一刹那,“啊,蛇……”

他惊叫着滚下梯子来。

老贾摔伤了。在儿女、老伴的责怪声中,他惶愧的无话可说,这是干啥呀,这是在干龟孙子们才干的事。这个古怪的声音,和他五十几的人摸鸟来的一样荒唐。

他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鸟窝么怎么会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蛇。错了?看花眼了? 

这天在惶愧中,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溪流淙淙、万花竟放的所在,他又听到了熟悉的鸟啼,是那样的清脆,那样的悦耳。一只翠色的鸟在他眼前欢快的蹦来蹦去。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

“还好吗?”他听到一个清脆、温润的声音。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她啊。”他激动起来,就是这个声音啊,他胸中豁然开朗。

他看到十八岁时的翠,刘海下乌黑的眉,扑闪扑闪的大花眼,薄薄的嘴唇轻轻一启,便是这种让他心田温润的声音。

“你怎么还玩蛇?”他想起那天摸到蛇的冰凉不禁脱口而问,问后又觉得惶愧起来,自己这么老了还摸鸟,翠怎么就不能玩蛇。

他清楚的记得,十八岁的翠突然抓住一条小青蛇的尾巴,猛烈的旋转几圈,然后笑呵呵的抛向自己。

“我陪你唱首《走西口》吧。”

那时,他和翠唱的最多的就是《走西口》。

他唱了起来,和翠一块,在那块很老很老的土地上。他唱的激动,他唱的眼泪直淌。翠却笑了,他感觉到翠的笑中充满了不屑。

没良心的东西。

他醒了,他想起来了,他想起年轻时和他好过的翠。

他喜欢她的眉,她的眼睛,最喜欢她那温润的声音。

往事不堪回首,翠,就在十八岁那年,在答应和他好的时候,突然嫁给了远在外省的大城市,做城里人去了。

没良心的东西。

他突然醒悟了,难道,难道,她已经不在了,变成鸟儿来给我唱歌来了?

是啊,是啊,那又何必呢?

他不安起来。

他和老伴说起了村里的事。

“东头那家走了外地的你还记得吗?”

“怎不记得了,我来几年后全家才投女儿搬走的。”老伴说,“怎么,老也老了,还惦记着你的相好,这两天闲了是吧?”

“你看,你看,说哪里去了……”

老贾心里卯了劲,伤好的也快,他很想到处问问有关村东头哪家的事。“不会吧,不会吧。世上那有什么神鬼。”

能走动了,他先到地里走了一圈,翠色的鸟还在,啼叫声还是那么好听。他细细辨那啼声,越听越像“西口、西口。”

他问了不少人,都不能给他满意的答复。

“人家本来就是外姓,又去了山南海北那么远的城市。”

老贾这时又想起翠父母的外地口音,村里人还叫他们“安徽佬”呢。

问不清楚就不清楚吧。

心里惶惶的。

他去那块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个春天,大地生长了万物,老贾的脑子里生长了“老不正经”,并且长势越来越好。

他给地里种了谷子。老伴说,老神经,人家都种玉米你种谷子不是找死吗?是啊,老贾并不是不明白,退耕还林以来,荒芜的地越来越多,野兽鸟类越来越猖狂,只有自己一小块谷子,能抵得住浩劫么?

那家人的消息问不上了,种谷子这事还是自己说了能算上的。

秋天,老伴再一次在众儿孙面前数落了老贾神经病。

常到峡谷听翠色的鸟唱“西口、西口”已是老贾的一个习惯。

听着听着,老贾总会说:“没良心的东西。”

或者,发出长长地叹息。

老贾越想得到那家人的消息,越是得不到,他就把心思全寄托在听翠色的鸟唱“西口、西口。”寄托在一年一年种几乎没有收成的谷子。

这天,老贾主动对老伴说:“给你扯身新衣裳吧。”

老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老神经,要不到医院看看,一辈子了,你啥时间主动让我扯过新衣裳?”然后便是一阵怅然的样子。又说你也扯一身吧。

老贾忙说自己不要。

老贾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老伴,他盼望这只鸟什么时间会突然不见了,或者也飞到遥远的外省去,或者,或者,被一只老鹰吃掉。

他很想把这个心思亲口告诉翠,让她离开。但自从那次以后,就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告诉翠色的鸟吧,鸟又不懂人语,仍然持续不懈的啼叫着。

何必呢,何必呢,没良心的东西。

这天,真的,山后突然飞过两只“飚”,“飚”是陕北对吃鸡、鼠的一种鹰类飞禽的俗称。

“啊,飚,飚。”老贾紧张起来,他担心起翠色的鸟的安全。

不行,不行,我得消灭掉这两只飚。

他首先想到的是枪。

竭尽全力他终于弄到一杆土枪,装上了火药、砂子。飚又来了,落到崖边了,他举起了枪,靠近,靠近,他知道他是没有准头的,越近把握越大。

靠近,靠近。

“呯”随着枪响,也同时传来轰隆隆的碎石滚动的声音。两只飚惊叫着盘旋而起。

老贾正向沟底滚去,死抱着他的枪。

他滚着骂着:“没良心的东西,没良心的东西。”

最后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冰凉的像一条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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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索岫
☆ 编辑点评 ☆
索岫点评:

作者把自己的感情故事和小鸟穿插在一起,把自己对初恋的念念不忘呈现给大家,从中表达出自己对妻子的愧疚!好一个“鸠占鹊巢”,的确,年轻时再美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珍惜现在,善待妻子儿女,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就的确是一条冰冷的蛇啦!

文章评论共[1]个
月下的清辉-评论

(:012)at:2013年05月12日 晚上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