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时光渐渐加深了夏天的味道，天空被厚重的阳光一点一点染成深邃的蓝，溽热的空气像是地毯一样包裹住全身。

高三的日子总是无聊的，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前一天所做的事情，如果不是黑板上方的高考倒计时，林初夏几乎都要以为每一天就是单曲循环了。

无形之中，林初夏和萧辰翊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虽然两个人讲话很少，但是每一个动作对方都心领神会。林初夏不知道旁人是不是有察觉，但是林初夏心里却有了一个小疙瘩，自己解不开却又不能通过旁人。

不过，林初夏决定暂时把这个小疙瘩放在一边，而专注于一个礼拜以后的月考。她不知道萧辰翊的成绩是怎么样的，在来到这个班级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桐城高中有所谓的校草，她也没有关注过那些成绩比自己好的人，只是很安分的做好自己。这个就是当书呆子和乖乖女的“恶果”吧。林初夏偷偷地笑，却把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在意他的行为，为什么她要在意。

可是，似乎命运好像就是那么看不惯林初夏平静的生活，总是要制造一些麻烦送给她。

考试结束已经是下午的四点，林初夏走出考场正要去找苏筱夕。“暗夜”pub事件以后，林初夏都没有机会和时间好好和苏筱夕解释什么，林初夏知道苏筱夕会明白自己。

天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夏日的雷阵雨凶猛异常，还时常伴有打雷闪电。

林初夏抽出书包里预备的伞，想起苏筱夕被雨淋成落汤鸡的模样就忍不住笑起来。她毛毛躁躁的性格，除了不会忘记吃饭以外，什么东西都能忘记。

教学楼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还有在拥挤的人群中也是亮点的萧辰翊。可是雨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了。

林初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撑开伞先走了，苏筱夕还在等着她。

“快点过来这里！”苏筱夕看到林初夏，很激动地大喊。

林初夏很无奈地笑笑，真拿她没办法。

“下雨了不知道往边上躲一躲吗？”林初夏皱皱眉，看着湿了大半个身子的苏筱夕。

“嘿嘿……看到你有点激动嘛。走啦，我们回寝室。”苏筱夕甩了甩额前的刘海，眼睛却瞟到了什么，顿时发亮，“你看，萧辰翊哎！”

林初夏回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只见萧辰翊淋着雨往这里走来，短袖校服已经湿透。但是萧辰翊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林初夏不满地鼓了鼓嘴巴，这个时候还装酷。　

“快点去撑一下他吧！”苏筱夕推推林初夏。

“不用啦，我们走了。”林初夏脸一红，转身就走。

“为什么呀，你和他吵架了吗？”苏筱夕疑惑地跟上她。

林初夏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但心却已经不在回寝室的路上。

萧辰翊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然后垂下眼帘。

身边有很多人走过，看着萧辰翊的身影都是一副要为他撑伞又不敢的纠结表情。

“萧辰翊，你去哪里我送你吧？”阮晨馨出现他的身边，撑着伞的手高高举起。

萧辰翊转过头，淡漠地看了一眼阮晨馨：“不用了，谢谢。”说完就大步的向前走去。

阮晨馨气愤地咬咬嘴唇，有点懊丧地盯着萧辰翊，为什么她就不能靠近他呢？那个时候她能从林初夏手中把陈轩寺抢走，那么这次也不会有例外。

（七）

考试成绩出来了，林初夏和萧辰翊并列全校第一，阮晨馨紧随其后。这个结果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林初夏从来没有考到这样的好的成绩过，而对于萧辰翊，这样的事情似乎是家常便饭的。

林初夏看了一眼成绩单就随手把它放到一边。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的，没有必要再纠结。不论是对成绩还是对那个曾经自己以为很喜欢的男生，原来被打破的美好真的是不堪入目。

抬头，便看到旁边一组的阮晨馨正看着自己，手上紧紧地攥着成绩单。似乎，这次的较量是自己赢了呢，可是为什么没有胜利的感觉。林初夏低头继续自己的习题。

“萧辰翊，林初夏，老师叫你们去办公室。”班长在门口喊。

林初夏看了一眼身边的萧辰翊，然后两人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你们来了啊，”班主任让他们俩坐下，“这次考试的成绩你们都知道了吧？”

林初夏和萧辰翊点点头。

“是这样的，学校决定从今年的优秀生保送两个名额。我们班我就推举了你们两个。主要是依据这次的考试成绩来的。我希望你们能把握这次的机会。”

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和他们两个谈论了很久，觉得他们是这届最有希望的优秀生，也希望他们能和家长好好考虑一下。

走出办公室的林初夏心情有些沉重，要找爸爸谈一下这次的事情吗？爸爸一定是希望自己能抓住这次机会的，可是自己并不想就这么被保送了，自身的骄傲还是希望能通过高考这个见证实力的方式考入自己喜爱的大学的。而且……

“你……会参加保送生考试吗？”萧辰翊看着皱着眉头的林初夏，问道。

林初夏抬头看了一眼萧辰翊，眼中有着些许的骄傲。

“说实话，我不想去。”她微微叹口气，“但是我必须听我爸爸的决定。”从小到大，所有路都是爸爸帮自己选择的，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就算心底有自己的渴望也不能表现出来。

“你应该自己做决定。”萧辰翊坚定地说。

林初夏惊愕地盯着对方，就在他刚才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她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了解自己的。但毕竟两个人还是陌生人，虽然那天那个额上的吻有些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甚至他无形之中帮助了自己那么多次，还有最近两人之间的默契。

林初夏苦笑着摇摇头。她很想念那棵给自己依靠的大树。

“你先回教室吧，我还有事。”

萧辰翊点点头，目送林初夏离开，思索了几秒钟的时间也迈开了脚步跟上去。

小山坡的香樟树依旧屹立在那里，那么挺拔有精神，用全身的力量在维持着自己的生命。

林初夏在树下坐了下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她已经很久没有和爸爸联系了，每个月爸爸只是按时地把钱打到卡上。林初夏真的不知道应该和他怎么相处，他们不是母女，不能很亲热的谈论学校里的趣事，而林初夏除了学习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心情不好就回来这里？”萧辰翊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把林初夏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来这里？”林初夏站起来。

“这里没有贴上你的标签吧。”萧辰翊笑笑，然后从容地坐到了刚才林初夏坐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初夏瞬间红了脸。

“这棵树长得真的很好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萧辰翊觉得今天自己的话有些多。

林初夏抬头看向这可参天大树，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日光浴。

“再好的树，也是园林员移植过来的，它们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就像自己一样。林初夏抚了抚树干，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悲伤。

“就算不能选择，它们还是很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努力地适应周边的环境，让自己活得更好，而不是自怨自艾。”萧辰翊闭上双眼，手枕在脑后躺了下来。

林初夏站在他身后，细细的品味着刚才他说的话。

半晌，就在萧辰翊快要睡着的时候，身后的林初夏有了声响。

“喂，爸爸，是我。”

林初夏说了学校报送的事情，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爸爸。这一次，她不是盲目地听从安排，而是有了自己的选择。

萧辰翊的进入梦乡的前一秒似乎听到了林初夏轻轻的一声“谢谢”。

谢谢那时没有把自己赶出座位，谢谢递过来的矿泉水，谢谢带自己去听演唱会，谢谢几次的帮忙，谢谢解开了一直以来内心的纠结，让麻木的心灵恢复生机。

（八）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初夏和萧辰翊都拒绝了学校保送的机会。林初夏却并不感到意外，从那天她对自己所说的话以及毫不在意的表情里，她就能猜到他们有着同样的骄傲和自信。

在更加炎热的盛夏里，墨绿色成了整个世界的主调。而教室里，每个人都埋头做习题。新装的空调发出轻轻的声响，成为备战阶段唯一的背景音乐。

但安静的环境里，却有一个不搭调的节奏。

林初夏捂着嘴巴偷笑着，看着一旁黑着脸的萧辰翊。而问题的关键就是萧辰翊的抽屉里塞了满满的一堆吃的和被各种花色信封包起来的情书。如果不是这些东西，林初夏几乎就要忘记了萧辰翊是校草的事情。

因为快要高考了，很多小女生都迫不及待的向萧辰翊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就怕高考以后就不能再见到这么帅的帅哥了。

林初夏忽然就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愉悦的笑容也变成苦笑了。

萧辰翊把一堆堆东西拿出来，分类理好，塞进事先准备好的大号黑色袋子里，动作娴熟的令人惊叹。已经整整三天了，一不注意抽屉就会塞满，连拿书本都很困难。

突然，林初夏伸手拿起桌上漏掉的那封信，盯着信封上的字看。萧辰翊疑惑地看着林初夏的举动，这封信有什么问题么？

林初夏拿着信封反复观察了好几遍，然后问萧辰翊：“我能拆开么？”

萧辰翊点点头，反正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千篇一律。

林初夏正要打开信，却忽然停了下来。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没有必要在意了。就算有疑问，就算很想知道答案，现在都没有意义了。颓然地把信还给萧辰翊，林初夏无奈的对着萧辰翊笑了一下。

“阮晨馨，门口有人找。”坐在前排靠门的同学打破了安静。

阮晨馨疑惑地看向门口，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露出了笑容。林初夏本不想理会，可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只是这一望，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林初夏下意识地抓住了萧辰翊的手臂。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可是自己却没有在他回来之前逃离这个地方。自己始终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现在的自己，只想落荒而逃。

萧辰翊感受到林初夏的颤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他似乎有些了解为什么阮晨馨要和林初夏针锋相对。那个门口的男生就是关键人物。他认识他，是上届毕业的人，小有名气，是篮球队队长，好像叫陈轩寺。

“我们出去走走。”萧辰翊轻轻地说，语气轻柔。

说罢，萧辰翊就拉起林初夏，在全班惊异的目光中走出教室，走过正在讲话的两个人。

正在和阮晨馨讲话的陈轩寺突然停下来，眼神一直跟随者背影有些瘦小的林初夏。是她。

阮晨馨注意到了两人紧紧牵着的双手，再回头，却看到了陈轩寺眼中深深的眷恋。林初夏，真的有那么好吗？

这时的林初夏只知道被萧辰翊拉着走，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但是被牵着的感觉却给了自己很大的安全感，就像那个要去看演唱会的晚上，也是这样的触感。虽然他们牵手的次数就那么一回，可是还是很熟悉，仿佛他们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萧辰翊掏出手机，熟练地发了一条短信。

(九)

夜幕渐渐降临，有微风吹过，香樟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向人低低地诉说什么。

林初夏坐在草地上，愣愣地看向远方。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在意，那么就真的不在意了。她以为，自己早已走出那件事情的阴影，可以坦然地面对所有的一切。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什么事情都不能困扰到自己。可是，什么都是她以为。她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到最后还是要别人带着自己逃离那个令自己害怕的地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萧辰翊，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

萧辰翊伸手把林初夏揽进怀里，他们认识了一个多月，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生。他知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过去，虽然他不清楚她的过去，但是直觉告诉他，她受过伤。

“如果累了，就大声的哭出来，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他能感受到她的眼泪濡湿了自己的衣襟，但是依旧憋住了声音不让他听到。

林初夏闭上眼，她真的很累，爸爸妈妈的离婚，妈妈的离开，爸爸的再婚，好朋友无声的背叛，一段暗恋的无疾而终。所有的回忆在一瞬间汹涌而来，把瘦弱的林初夏打倒。还好，暂时有个结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哪怕只有一秒钟。

“林初夏……”试探性的声音传来。

林初夏身体一滞，但是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感觉到萧辰翊环住自己的手臂紧了紧，提醒自己还是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没什么事情就请你离开。”萧辰翊的声音清冷疏远。他深深的不喜欢这个男生。

陈轩寺欲言又止，拥抱的两个人看在眼里是那么刺眼。他不明白，一直不明白。终于，他还是决定问出心里的疑惑：“我想问你，为什么你那天晚上没有赴约，反而让你的好朋友来。”

林初夏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但是双手还是紧紧地拽着萧辰翊的衣角，如溺水孩子般的需要抓住一些什么。

“你说什么，赴约？”林初夏带着哭腔的声音，反而激起了别人的保护欲。

“我给你的回信里说约你晚上出来……”

“没有！”林初夏有些激动地打断他。他明明给自己的是一封拒绝信啊！

“我明明托晨馨把一封信放在你的桌子上的。为什么……”陈轩寺更加疑惑了。

“信上说你拒绝我。”林初夏垂下眼帘，天知道她那天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是多么心痛。

“信被我换掉了。”三人的身后出现两个身影，是苏筱夕和阮晨馨。而出声的是阮晨馨。

“初夏，我来晚了。”苏筱夕走到林初夏的身边，然后抬头对萧辰翊说，“老师拖课，路上又遇到了陈轩寺和阮晨馨。所以有点晚。”

“嗯。”萧辰翊点点头。故事的大概他是有点明白了。

“你说什么？”陈轩寺问阮晨馨。

“我把你给林初夏的信换掉了。然后自己去找你，对你说林初夏反悔了，不喜欢你了。”阮晨馨大义凛然的对陈轩寺说道。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林初夏，而忽略优秀的自己，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的失败。所以她断绝她的一切追求者，把她喜欢的男生据为己有，还请了很多家庭教师补习，她就是要什么都比林初夏好。

“为什么……那个时候明明是你要我向陈轩寺告白的……”林初夏有些崩溃，那时候她们是多好的朋友啊，虽然没有像苏筱夕那样天天黏在一起，但是她们还是无话不讲的。

“我看了小寺的回信。我一直想不通你没有努力过，凭什么得到一切，而我那么努力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能让小寺也和你在一起。”阮晨馨看向一边沉默的陈轩寺，她真的很喜欢他，从第一眼看到起。她以为，她可以很大度地把陈轩寺让给自己的好朋友，所以给她出主意，可是在陈轩寺给自己回信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你没有看到初夏的努力，就认定她一直不努力了吗？”苏筱夕反驳。林初夏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也一直陪着她走过。她可以很肯定地说林初夏是自己遇到的最勇敢的女生。

五个人僵持着。最后，是林初夏先开口。

“过去的就是曾经，我不想再重演一遍历史，太累太狼狈。”林初夏抹去脸上的泪痕，“陈轩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事实已经弄清楚了，而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初夏，我还是很喜欢你的！”陈轩寺大声说到。

“如果喜欢是坚定地，那么你和晨馨也不会有一段过去。”林初夏看着陈轩寺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去，“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坚定。我们都不明白有好感和喜欢的区别。”所以她一直以为她是喜欢了。而刚刚她才明白，原来那时被拒绝只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来的伤心只是觉得被抛弃的自己很可怜，其实不是真正的喜欢。

“我们走吧。”林初夏拉着苏筱夕和萧辰翊离开小山坡。事情真相大白，他们就要离开了。

“林初夏，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真心的好朋友！”身后传来阮晨馨的喊声。

林初夏脚步一顿，还是点了点头。年少的人们，本就不该有那么多仇恨。

（十）

高考终于来临。

林初夏怀着坦然的心情进入考场，奋笔疾书。

暑假里终于收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里，才是她真正要来的选择，她的未来应该由她自己把握。林初夏还记得那个温暖的午后，某个男生对自己讲的一番话。

他们做了短短两个月的同桌，却经历了那么多令人刻骨铭心的事情。林初夏很感谢那个男生，在自己的坚强将要决堤的时候，他及时出现。就像在夏日里注入了一道冰凉的清泉一般，让人觉得很舒服，很清凉。

两个月后，林初夏站在大学的校门前，初次感受到了希望的味道。突然，一道阴影当在了她的面前。疑惑地睁开眼，林初夏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再瞪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哦。”萧辰翊看到她的表情笑了起来。

只是林初夏第一次看到萧辰翊这么灿烂的笑容，以前最多也就是淡淡的若有似无，今天收到的惊吓好多。

“呃……你怎么在这里啊？”林初夏回过神急急的问。

萧辰翊笑而不语，拿过林初夏手中的行李。他们还有四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解释。

每个人都有秘密。林初夏的秘密就是她早就知道了萧辰翊和自己同校，之前是自己追随别人，这次就换成自己是被追求者；萧辰翊的秘密是他决定好好保护身边这个女孩，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要保护她，不是因为她们长得相像；苏筱夕的秘密就是她的表哥就是萧辰翊，那么多小道消息就是她透露给萧辰翊的。青春期的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悉心呵护，直到被在乎的人所发现。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真的特别长，长到可以容纳整个年华，似水的年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