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屋背靠一座山,一座石山。准确的说,那并不是一座山:因为它的相对高度充其量不过几十米,且四周都是平地,远远望去,似一只蹲在地上正待跳跃的蟾蜍。也正因为如此,先人们并不冠之以“山”、“峰”、“崙”,而以“石磊子”名之。无独有偶,在它的正北面约两公里的地方,还有一座跟它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其名为“磊子石”。《说文》道:“磊,众石也。”——不过就是一堆石头而已。我不能不佩服我的先人们对地理事物命名态度之严谨,用词之精准。
大约先人们对平地突兀起两堆一模一样的石头甚感奇怪,于是杜撰出一个美妙的故事来——在若干年前,此地的最高峰神仙崙山洞里生长着一条妖蛇,一番修炼后要成龙了,然而神仙崙脚下仅一条小河流淌,浅水哪能藏龙?这龙王就给玉帝送了许多礼,求他到此地造一湖泊。帝感其诚,命大力神挑了这两堆石头来堵河造湖。这玉帝也没忘记给自己的下属一点好处,在两堆石头中夹带了一抱金鸡和一抱金鸭给土地神做迁徙之资。谁知这位地方官心系黎民百姓,并不看重金钱。为了阻止造湖,土地爷心生一计:在大力神挑着两堆石头快要到达目的地之时,他装作雄鸡啼鸣,大力神以为天亮了(仙人是不敢在白天到凡间来的),慌忙撂下担子逃回天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两堆石头也沾了先人们想象丰富的光,竟声名远播,流传千古。
我的童年岁月,精神生活极度贫乏。这座山也就成了我和我的同龄们的乐园。我们在山上拾雷公菌、扯野菜、放牛、砍柴;我们在山上捉迷藏,过家家,或觅一块光滑干净的石板,画上棋盘轮番过招。红薯长成的季节,我们在山上拾干牛屎生火,煨出喷香喷香的红薯,尽饱口福。
当然我们没有忘记石磊子的神奇传说,我和我的同龄们几乎爬遍了每一块石头,探寻了山里的每一个石洞——我们希望能找到那抱金鸭发天财啊!结果是剐破了衣服,磨烂了肌肤,得到的是父母的斥责。为此,奶奶还给我讲过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有一年,一个去宁乡买猪仔的农民,路经石磊子,朝阳下,忽然发现一团金灿灿的东西正在缓缓向他移动。农夫甚为惊异,走近一看,竟然是抱金鸭。他伸手捉了一只子鸭,把它放进猪筐里,想要再捉,谁知那母鸭怒冲冲晃过来将挑夫的手叉了一口。随后,这群鸭子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挑夫回家后,伤口红肿溃烂不止,只得四处求医,直到把小金鸭换来的钱全用光才痊愈。多少年来,我常常用这则故事悟出的道理来规劝自己:不强求,要知足。
因为求学和工作,客居异地他乡,与这座熏陶与浸染过我的故乡的山少了些亲近,却多了份思念。于是每次回到老家,必定要投入他的怀抱——沿着那熟悉的山路,登上顶峰,端坐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凝视那被岁月斑驳却依然熟稔的造型各异的石头,山石无言,我却有太多的乡情向它们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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