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爱成往事

有没有这样的情感

童年像一张白纸

天马行空的我们

拿起天真的画笔

恣意泼染青春年少

美丽的你，善良的你

乐于助人的你

漂亮的心灵

比秀气的脸庞更叫人喜爱

青梅，我还记得昨天的你

很亲切，依然活在脑海

只是，你还记得竹马吗

那位只为你写诗的男孩

……

翻出陈年报纸，柳建民的视线紧紧地盯着熟悉的诗句，那是三十几年前，他为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同学杨静雅写的诗歌《青梅竹马》。

即将步入四十大关的他，没有同年龄人应有的洒脱自信。做为一个名气大盛的年青诗人，他无疑是一名佼佼者。从小学高年级开始，他那稚嫩的双手就能写出一手好诗，自然朴实，浑然天成。三十多年的写诗生涯，养成了他浪漫多情的个性，作为一名拥有众多粉丝的诗人，柳建民始终觉得自己的生命里仿佛缺了点什么？

做为一名自由职业者，除了帮助朋友管理一个小网站外，他最大的爱好便是躲在自己宽敞舒适的卧室里写诗。坦白说，他在外面过得很风光，出门没有人不认识他，惟一的女儿乖巧懂事，学习优异，从不需要他担心。令他烦恼的是有个脾气暴躁的老婆，性格刚烈，与他经常格格不入。柳妻最不满的是丈夫空有一腹墨水，却无法为她提供各种各样的需求，整天呆在房间写诗，能有什么出息？

柳建民并不想把自己的雄心壮志告诉自己的老婆，他计划在年底出版自己的第十本个人诗集。在这个世上，他最在乎的人是自己心爱的女儿柳思雅。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最令他念念不忘的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同学杨静雅。

时间的光纤已经奔跑了十几年，不知道这些年来，她过得怎么样？她一定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角落，过着幸福的生活，她还像以前那样爱写诗吗？她还像以前那样爱笑吗？她还想以前那样想着自己吗？想起杨静雅老追着自己跑，两条长长的，黑油油的辫子在风中飘啊飘，雪白的连衣裙在阳光下飞啊飞，悦耳动听的“建民哥哥”在空中流动，那是多么美好而纯真的画面！那是多么幸福而快乐的日子！

当爱成为往事，那些美丽的过往，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从脑海溜出来透透气。柳建民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妻子，他相信老婆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大闹天宫的。因此，他守口如瓶，死守这个秘密，准备带到地下。

今天，柳建民脸色苍白地送走了家里的不速之客后，心事在意外的消息中起起落落。他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多年来养成的镇定自若，使他在客人面前保持着落落大方的风范。当客人离开后，他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慢慢地消化刚才的消息。

今天上门拜访的客人是当年的青梅竹马杨静雅的阿姨，她送来了一叠厚厚的诗稿，还有一些陈旧的报纸，都是当年柳建民的作品。这是他送给杨静雅的礼物，杨静雅答应要一辈子珍藏，没想到，她竟然不守诺言，已经撒手归西了。

放下手中的报纸，柳建民拿起一根烟，双手颤抖，慢吞吞地点燃了火，让自己沉浸在腾云驾雾的幻境中。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张清丽秀气的脸庞缓缓出现，她，就是柳建民心心相系的初恋——杨静雅。

2、青葱岁月

青梅，还记得吗

为你写的诗越来越长了

为你做的事越来越少了

相聚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还记得那位为我送饭的女子

我还记得昨天的你

腼腆的站在小路旁

安静地等我一起去上学

永远的初中岁月

永远的同窗生涯

泡成生命里最甘醇的茶

永远滋润着干渴的心田

……

二十年前，青山绕着小溪跑，竹马追着青梅笑。那是多么难忘的岁月，那些一起抱着诗稿笑的激动是多么开心！

柳建民自小家境贫寒，小小年纪就胸怀大志，一定要学有所成，好走出这个交通不便的小山村。天资聪颖的他对语文特有兴趣，从小学一年级开始，语文成绩就非常棒。作文写得好，书念得好，同学都把他当榜样学习，老师更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得意门生宠爱着。

如果不是遇到转学的杨静雅，柳建民的人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杨静雅是跟着自己的妈妈转学到青溪小学的。叶老师是柳建民的五年级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从城里来的人都长得特别漂亮，这是柳建民看到杨静雅的第一个想法。

那一天，柳建民正沉浸在自己的诗歌王国里，突然，叶老师带来了一个清甜的小公主，那就是杨静雅，高高的个子，圆圆的脸蛋，白净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睛。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长着一张红艳艳的嘴巴。杨静雅身穿一件雪白的蓬松连衣裙，两条黑色的长辫子妥帖地挂在胸前，看上去有说不出的美丽端庄。

叶老师事先经过调查，知道柳建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便有意把自己的女儿安排在他旁边。从那以后，杨静雅就对一脸斯文，满腹才华的柳建民产生了好感。只是，那时年少的他们，怎么会明白这种特殊的情愫呢？

为了供柳建民上学，家里早就徒穷四壁，揭不开饭锅了。柳建民也真懂事，生怕自己不能读书，硬是把早饭省下来了。每天早上吃的窝窝头，他掰成两半，留一半中午吃。十二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阶段，只吃一半的窝窝头怎么会饱呢？每到上午最后一节课，柳建民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连旁边的杨静雅都听见了。

杨静雅回家以后，奇怪地告诉自己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桌肚子会说话呢？”

叶老师笑咪咪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傻女儿，哪有人会用肚子说话的？”

“是真的，妈妈，我经常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直叫！”静雅不服气地说道。

“是吗？那我明天也去听一听，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老师好奇极了。

第二天，上午刚好上叶老师的自习课。叶老师在安排同学们做作业时，有意走近柳建民的桌子，她看到女儿在朝自己打眼色，知道柳建民的肚子肯定又在叫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默默地站在柳建民的身后。

柳建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脸色惨白。他拼命捂住肚子，生怕被同桌听见。自从杨静雅坐到自己的旁边，他就感觉坐立不安，生怕被她发现自己是个穷小子，会看不起自己。

叶老师是个过来人，一听到咕咕咕的声音，就知道这孩子肚子饿了。她早就听说柳建民家境不好，没想到竟然连三餐都有问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她心里有底了。

从那以后，杨静雅就听妈妈的吩咐，每天都带饭到学校来。每次吃午饭时，柳建民都会一个人偷偷躲到教室后面的小树林去吃那一半窝窝头。杨静雅早就发现了他的小秘密，她不动声色地拿着饭，跟在柳建民身后。

“来，我饭太多了，吃不完，你帮我吃吧！”杨静雅假装不知情，递上了自己的饭盒。

“我已经吃饱了，你自己吃吧！”柳建民脸色煞白，心里非常难受。

“没关系，这是我妈妈叫我送给你吃的，你就吃吧！”杨静雅说完就跑开了。

等到她的身影跑远了，柳建民这才接过沉重的饭盒，和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吞下去。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长大一定要好好报答叶老师，报答杨静雅。

从此，柳建民再也没有因为没吃午饭而饿过肚子，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为了报答叶老师对自己的恩情，爱屋及乌，对杨静雅特别好。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不会的，只要杨静雅一开口，他二话不说，就马上放下手中的笔，细心地为她讲解。

杨静雅早就对柳建民心生好感，现在看到他这么热情，心里更加激动了。两个人暗生情愫，但，谁也不敢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他们把自己的心声写进诗里，放进小河里，把诗读给彼此听，让彼此感受自己的真心。

3、突临巨变

半年后，柳建民高分被县重点中学录取，全家沉浸在喜悦当中，可又被昂贵的学费吓呆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叶老师二话不说，马上拿着学费跑到柳家，动员柳建民继续升学。在叶老师的帮助下，柳建民才能够继续与杨静雅在同一个中学上课。

一开始，两个人并没有分到同一个班级。柳建民每次都在校园里寻找杨静雅熟悉的身影，可惜，总是找不到，学校太大了！

说来也奇怪，半个学期后，杨静雅意外地调到了柳建民班里，据说是柳建民班的班风好，班主任也更出色，事实究竟是什么，柳建民都不想再追究了，能够与杨静雅再度重逢，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再聚后，杨柳两人重燃爱火，只是，他们都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事埋进心底，生怕被人发现。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再过两个月就要中考了，大家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柳家却出事了。

柳建民的父亲上山砍柴时，不小心跌落山崖，跌断了双腿。为了抢救他这双腿，全家人更是雪上加霜，四处借钱。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柳建民不得已，中途缀学，放弃了中考，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

杨静雅望着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像失去了什么珍宝似的，非常苦涩：柳建民到底是怎么了？就要中考了，以他的成绩，考上理想的重点高中绝对不成问题，为什么在这重要的时刻，他却不来上学了？

柳建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中途缀学会给杨静雅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当全家都在为抢救父亲的双脚而到处奔波时，他一个人扛起了照顾家人的重担。他强忍住对学习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望，把自己整个人都投入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谁也想不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潜力，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柳建民开垦出了二十几亩水田，在所有的田里都种上了绿油油的水稻。他把自己的大学梦都种在了田里，种在了水里，种在了山里。他一心盼望这些稻田能有个好收成，好为家里出一点微薄弱之力。

杨静雅从柳建民的同乡嘴里打听到了柳建民的消息及家里的地址。这周星期六，补完课后，她一个人坐上了前往青溪镇绿水村，她要把柳建民劝回学校，她想要继续跟他一起学习，一起考上大学。

柳建民此时刚回家吃完午饭，换上一身陈旧的衣服后，他赤着双脚就要上学了。当他从窗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逼近家园里，他瞪圆了双眼。一身洁净的白裙子在风中飘舞，两条长长的黑辫子在树林里格外显眼。没错，那是杨静雅！她怎么到自己家里来了？不行，绝对不能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在她眼里，自己一向是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现在满脸通红，胀成了黑紫色，赤着脚，流着汗，要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柳建民惊慌失措的时分，杨静雅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情急之下，柳建民从窗口爬出，迅速跑到房子的树林后面躲了起来。

当杨静雅走进柳家时，看着简陋不堪的土房子，她心里非常心痛，没想到那么高高在上的柳建民竟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杨静雅在柳建民家里等了很久，都不见一个人。后来，柳建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跑到隔壁表妹家，叫她把杨静雅劝回去的。

听说柳建民去了医院，杨静雅非常失落。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诗稿，那是她对柳建民所有的思念。她又掏出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建民哥哥，回来学校吧，有什么困难让大家一起想办法帮助你！把纸张压在褪色的矮桌子上，杨静雅擦了擦眼眶的泪，转身离开了柳家。

看着杨静雅渐渐远去的背影，柳建民失声哭了起来，他坐在地上，拼命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要发泄自己内心所有的不平：这不公平的世道，这不见天日的生活，究竟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

……

4、功成名就

时间过得很快，在柳建民的辛勤耕耘下，二十几亩水田都获得了好收成。谁也不知道他这半年来时怎么过的，除了回家吃饭外，他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山上度过的，就连晚上也睡在水田旁边的小路上。每天晚上，他就枕着杨静雅送来的诗稿入睡，每读一遍诗，他就心痛一次。后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重新拿出了笔，把自己的心声全部付诸笔端，把自己的思念全部交给诗歌，让自己在诗歌的田园里再度找到奋斗的目标。

杨静雅由于没有见到柳建民，一直没办法专心复习，以致中考时，发挥不正常，成绩非常不理想，结果没能考上理想的高中，去了别的城镇读取师范学校。在入学前，她又一次来到了青溪镇绿水村柳建民家里。

几个月不见，杨静雅出落得更加动人了。高挑的身姿，飘逸的长发，时髦的裙子。当柳建民从山上回家，看到那一抹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时，他又惊又慌。他迅速躲在一旁，深情地凝视着这位在自己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倩影。

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杨静雅快速走出家门。

“建民哥哥，是你回来了吗？雅静来看你了，你快点出来吧！”

“妹妹，回去吧！别再来找我了！”柳建民刻压低自己的声音，不让杨静雅发现自己的形踪。

“建民哥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心中最棒的哥哥，求求你，见我一面好吗？我就要到胡杨镇去读师范了，很久都不能回来了！”

“妹妹，你这是何苦呢？快回去吧！”柳建民从身上掏出自己最近写的一摞诗稿，悄悄地放在杨静雅身后，便一溜烟地向山上跑去了。

杨静雅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看到柳建民了，失望的泪水喷涌而出，她的心一阵阵绞痛，痛得她跌倒在地。当她的视线掠过身后时，突然发现了一摞诗稿。她惊喜地拿起这叠诗入，爱不释手地放在胸口。等到她的心不再疼痛时，她才慢慢地翻开诗稿。

“青梅竹马”四个刚劲有力的字跃入眼帘，那是她最喜爱的字迹啊！

有一种爱叫青春

有一种情愫叫无悔

也许，今生无法相守

梦里，却总是出现一抹倩影

青梅，那些单纯的日子

绝对地真诚。信任之花

开遍了竹马心中，梦里

如何才能留住你的美？

青梅，过得好吗？

有没有像往日一般

幸福地像花儿开放

有没有想起那个懦弱的竹马？

……

杨静雅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诗稿上，淋湿了那叠沉重的爱，她的心痛得绞成了一团，脸色那么苍白，那么无助。依依不舍地再次回头看了看那座破旧的土房子，她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永别了！建民哥哥！

……

三年后，杨静雅从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了城里工作，再也没有回过青溪镇。

柳建民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双腿，截肢后的他成了柳家最大的负担。柳建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撑起整个家的重任。虽然没能考上大家，但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文学梦，一边在田里耕作，一边在诗园耕墨。

随着“竹马”这个笔名的日渐兴起，全省各级报刊均能看到他的诗作，“竹马”这个充满沧桑与神秘的农民诗人，就像一匹黑马，改变了诗坛的诗风。“竹马”的诗清新秀气，古典中略显精致，实在不像出自一个农民之手。人们喜欢他的诗，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题材大量地揭露了农民的真实生活，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诗歌中，人们感受到了一种像胡杨般坚忍不拔的毅力。

柳建民经营农业有成，家业慢慢富裕起来，三年后，他已经成为家业富裕的农民大户。

5、梅落竹海

细雨霏霏，泪眼朦胧

模糊的字眼模糊了记忆

深刻的心痛再次袭击

竹马的梦化为虚空

青梅，你的灵魂跌落在何方

竹马在青山绿水中等你

漫天的诗花开遍竹海

鲜艳的梅花为何提前凋谢？

当竹马遇上青梅

梦里汪洋一片笑意

青梅既已先去

竹马生又何欢？

……

柳建民在写完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首诗后，喝下了家里的一整瓶农药，决心去天堂陪伴杨静雅。当他得知杨静雅临终前还抱着自己送给她的诗稿在读，他的心就拧成一团。他是个懦弱的男人，自卑的他总是不敢公开表白自己的心迹。对于爱情，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顾忌太多。杨静雅有先天性心脏病，他并不知道。一个长期住在城里的女孩子，为何会突然跑到乡下读书，他也从来没有过问，他亏欠雅静太多，今生都难以回报。

今天上学后，柳思雅发现自己忘记带学习机了，便跑回家拿。当她发现爸爸的房门打开时，觉得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刻，爸爸应该在山上了，房门一向关得紧，他害怕有关闯进他的小天地。

思雅好奇地推开房门一看，发现爸爸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她吓哭了。

闻讯而来的柳太太，也被这意外的事故吓得六神无主。当镇静后，她立即打了急救电话。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柳建民总算活过来了。

苏醒过来的柳建民什么话也不说，任凭妻子无论盘问，就是不解释自己轻重的原因。

柳建民死里逃生后，如获新生，他知道，杨静雅不忍心自己这么早就离开世间，要不，怎么那么巧，早上七八点时，家里一向没有人，女儿却意外地从学校回来了。

柳思雅，在女儿身上，寄托着他对杨静雅的多少思念啊！最后，还是雅静救了他啊！

经过这次意外后，柳太太再也不无理取闹了，她收好烦躁的心，时刻关心着自己的丈夫，生怕他又想不开，扔下自己跟女儿。

柳建民把自己的心锁起来，紧紧地关闭。从此，他再也写不出激动人心的诗歌了，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平常农民。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