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和大学都在外求学,自然地多逛了几个地方,陕北小伙闯进关中,冲向东北。这些年,于朋友间摆胡的,大都是旅程中的趣事。可惜我本身记性不好,一定要用某个逻辑引导才可以牢固记忆,所以跑的地方不少,却只有语言方面由于某种天赋,印象尤其深刻。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首先感受到的一定是方言,而这些不同的语言,脏话在首当其冲,非常有趣非常无奈。我甚至开玩笑说过,要将各地脏话写进毕业论文。简单写上几个,权当笑话以解聊吧。
高中是在渭南富平,报到那天下着毛毛的雨。刚下了车,正赶上学校附近的一些村民掐架。在这么特别的日子,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俩婆姨互掐,真是一件“荣幸”。这些普通的农妇不似李小龙般会武术,男人打架又或许太血腥,不一定好看,俩婆姨——就完全不同喽!她们打架骂仗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绝对不能丢了面子,定要有足够震慑的气势。伸手去扭住对方前就必须加一句“羞你先人!”,然后手上动作简单,大致是扭着拽着,防止对方扇到耳光即可,嘴上还千万不能停,脏话蹦跳着喊出来,略有节奏;脏话里带着故事,故事用脏话做连词。说到欢处唾沫一定要喷出来少许,挂在嘴角,留神差不多了,就和着雨水顺势抿起嘴,一使劲,甩到对方头部范围。雨似乎大了一点,但围观的人一层一层地加多,圈阵中间声音很响,偶尔吐两口,再就是尖叫。这里面是有门道的,她们厮打叫骂一阵子,大家伙就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大致是小妇人的儿子调皮,被老妇人教训了一番,小妇人虽年轻,但也已经是7岁小孩的娘了,成了婆姨,便不甘示弱地来出头。旁观的人在雨中围着,也并不拉劝,因为这样的互掐是不好劝的,拉了哪一边都会被骂是“拉偏架”,所以事态发展一定要到俩人把故事骂出来,起码也要七七八八有个框架了。但这场架有个出彩的地方,是人群中突然挤进一个七八岁的楞小子,头发被雨水抿在脑门上,我刚要猜想他来的目的,他的飞脚已经腾空,直接朝年纪稍大的婆姨面门踢去。可惜年纪实在太小,使尽了全力的完美飞脚也没多大力,被老妇人抱了脚轻松化解,小妇人又抱了他的身子以防跌倒。这算是事态升级了,村里的一个长者站了出来,他应该是觉得故事骂完了,掐了烟卷,一步跨上去,一手一个就拉开了。俩妇人也知趣的不再动手,只是还折腾些脏话谢幕,“你乃求么大小,羞先人哩,欺负俺娃!”“你个骚包,你派个碎子儿来惹事!”村里的人已陆续散去了,他们很有经验地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也一定会将这些作为这几天磨嘴的谈资。雨渐渐停了,地上并没有积水,只湿湿的颜色,没多大妨碍,空气格外得清新。
我倒不在乎很多,只津津有味的回味那记飞脚,并牢牢伸着大拇指。原生态的矛盾碰撞很朴实,粗话脏字只代表了情绪,并没有太多恶意,喊两句也只是烘托气氛,不用太记在心上。高中还有一个朋友就不同,他把一些粗词当了口头禅,几乎让我以为所有人都这么讲话,害我险些误入歧途,很是尴尬
因为我本人实在没有分辨男生美丑的眼力,所以对他的外貌很难描述,只觉得那小子长相挺爷们的,整天粗声粗细,讲话的时候带着话剧演员的手势,而最经典的就是他的脏话。每次说到激动,不管故事到没到高[chao],或许是为了烘托气氛,一定要加上自己的口头禅,“我——锤子”。“我”在陕西方言里读“饿”,去声,音不用音标很难形容,而“锤子”在关中方言特指男性裤裆里的物件。我当时可能年龄不够大的缘故,很不理解,为什么他激动的时候就一定要拖长了音说自己的家伙什呢。为此我还谨慎地问过我一位舍友,仔细逐字问了“饿锤子”的意思。舍友首先肯定被吓到了,面部极其扭曲地迷失了一下,便哈哈地笑起来,看我一脸正经后,转为干笑。解释说,那货的口头禅粗糙的很,只是一句脏话,么啥,就是二得很。我只好点头,表示赞同。
后来跑到东北上大学,东北人和我们西北人差不多,男生都是粗线条,非常豪爽,脏话也是少不了。其中,有个词儿在这儿很好玩——“他妈的”,这三个字虽然看着是十足的脏话,但天天说,天天听,根本就没太多的实际意思。可是有一点我很不理解,说“他,他妈的”,应该算正常,为什么有人也说“我,他妈的”。这些词用在别人算是强调或者带些轻视,可是怎么也用在自己身上呢,何必对自己也那么不客气?这次我学乖了,没有像高中时那样找人询问,他们可以用“习惯”两个字轻易地敷衍我。后来经过些日子的揣摩,我发现从感情色彩上细扣,还是大有不同的。这个“三字经”用在别人身上,再配上一副很牛逼的样子,是加重语气,且很多时候是带着对那个“他”的些许轻视,比如,“他他妈的真傻”;而用在自己身上,也还是加重语气,但一般会带有自责,自嘲的意思,是一种对自我的调侃。比如,“我他妈的当时真傻了”。再后来我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扣字眼了,像个外国人在钻汉语方言的牛角尖。“他妈的”这个三字词汇,应该已经完全成为一个缀词,或者说是强调语气的一个虚词。尽管我学东北话也非常快,经常冒充东北人,但实在没勇气说“我他妈的”。怎么说呢,作个东北人好难。
前面说的是地域方言里的脏话,再说几个文化方言里有趣的东西。大学时的一个朋友就很擅长这个,他的幽默、情绪,甚至更深层次的含义都只需要一个词。用一个词儿表达多种感情色彩,让我很难忘记。
是这样的,首先即使是我这样不能分辨男人美丑的愚人,也实在对他的外貌穿着喜欢不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上世纪的白话诗歌看多了,受了那批诗人或者愤怒的青年影响,总之非常喜欢在别人说到高兴时,凑上一句——“狗日的!”而且一定是很书生气地,“念”这三个字并乐此不疲。我一开始就被这三个字逗到大笑,觉得这小子在那时那刻用这三个字,实在是比他的五官都要恰当。试想,在大家聊得欢时,突然有人直接脏话是会扫兴的,甚至可能伤了和气,但是用这三个字却不会,且大有助兴的意思。可能都是中文系的关系,多少都知道这个词的些许背景,“狗日的”实在是已经没太多实际杀伤力的脏词儿,早在那帮诗人嘴中笔下变成了一个文骂,意思大致等同于“天杀的”。比如前一阵子看一个视频叫“狗日的日本鬼子”,题目就很令我振奋。所以我说这个小子虽然样貌上实在是不成功,可这个词,故意用有点拖音又字字顿点地有力地说唱出来,用的实在是极好。看来写诗歌、文章之类,加一些脏话,还是可取的,因为读者会首先欣然地模仿脏话,更快地把握作者的节奏、情绪,这或许是一个捷径,是写者与读者沟通的桥梁也不无可能。
其他的例子就不多例举了,我十分胆小,生怕绝对不黄,但却暴力了。而且脏话必然有伤大雅。比如其他粗劣的男同学,会在女同学或者老师面前就像有电脑控制一般,把脏话都精细地屏蔽,突然乖巧。我倒不是说他们两面三刀,只是对于我这样的方言学习者来说,虽然方言会了不少,脏话更是学了个精通,但实在难以收放自如,也因此给女生和老师都蹦过词儿,闹了不少笑话,更可怕的是,自己还一时不自觉,总被别人偷摸用胳膊肘捅我,等到惊觉,已经被群体讥笑。
于是我总想,如果自己平时不用脏话,而是一直用我们祖国丰富的汉语词汇中其他的修饰词,从而养成“干净”的语言习惯,这样素质自然提高,也不会似我那般尴尬了。但实话说,我对脏词儿、脏话没有丝毫的偏见,汉字哪个字脏了,只要不像我这般冒失,在特定的场合,和特定的人群,烘托气氛,不妨一用,效果可能“还贼他妈的”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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