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曾是难兄弟

人心是个复杂微妙的东西，它像个老式的照相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酸甜苦辣，爱恨情愁，恩怨是非，它都丝毫不爽地留在了底片上，在某个幽灵般的时间上，它们其中的某些部分就会涌现出来，有些是鲜明的绽放，有些则是黯淡的呈现.

那些年,张戈家里穷得荒,硬是穷得只有内裤和臭袜子了.那年,大学毕业,没有打点那些天朝狗官们的菜包子钱,于是我被分配到了一个水推磨的穷乡僻壤,一条崎岖的山路直插云霄又堕入深渊,天堂和地狱系于一线之间,好个天上人间.除了电灯泡和汽车还标识着与现代社会之现代性的联系外,基本上算是个独立于外部世界的荒原,孤独以及青春的守望,这里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那些群山万壑,阻隔了理想的高飞,孤独与沉沦.

在那大山深处寂寞的日子,几个外地没落的青年时常也意气风发地畅想未来,也几多快乐的穷日子,亲如兄弟.有的坚持理想,有的淹留于人世,鱼龙混杂,光阴荏苒,事物逐步分化了去,是鱼的入渊,成龙的飞升,芸芸世界,事物各归其命.

在那些荒芜的日子里,当别人沉沦中消磨着时光之际,张戈发愤图强,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山窝窝里头飞出了金凤凰,草堆里的一条小灰蛇一下子变成了腾跃四海划破长空的蛟龙,他从一个山窝窝里头一个戴帽初中默默无闻的穷教师队伍中脱颖而出考入了名牌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行伍,此可谓天子门生.晃如大唐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张戈飞走了,人初走,茶还未凉,昔日没落中的兄弟朋友们投来几许羡慕的目光又送上几多真挚的祝福,张戈带着这些情谊追逐他的梦想去了.难兄难弟,不能相忘,别了,僻野的山村,别了,清澈的小河,别了寂寞的日子,别了,此方的人事纷纭,情谊难忘.

世时牵转,蛮荒的山野难晓人事,市场经济,高校猛收费,张戈这个昔日山乡的穷教师,今日名牌大学的穷学生,摸爬滚打在大城市高昂的消费中,孤苦无助,时常沦为一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穷硕士,除了聊以自慰的理想和孜孜以求的意志,我不过是别人眼目中一个苦大仇深寂寞多情的家伙,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外面多彩的世界.贫穷是个罪恶的魔鬼,它榨取了张戈的爱情和理想和人格,徒余伤悲.

在熙熙攘攘的大城市,张戈感到了比蛮荒山村还要孤独寂寞的颓废色彩,一面读书,一面寻觅着打点小工换取面包的机会.在那些生死系于一线的贫穷日子里,张戈硬是靠他的精神牙祭勇敢地飞向未来,未来说不定也是罗网,无知者无畏.贴着飞.

大城市多的是各色行人,穷学生难得什么像样的打工机会,始终逃不了饥肠辘辘的追踪.四处告借,到处无门,偶尔也有几个念及亲情或是旧谊的,那日子总是光火的很!

万般无奈,张戈想起了辞职,辞掉他还没有辞过的教师一职,听说有几许的辞职费.可是回到县城一打听,那苟局长竟然说这么久才来办理辞职一事,早就过了三九天了,晚了.我穷极憋荒了,四处跑动,先后退了当教师时交纳的养老保险金,和住房公积金中自己交纳的一半.退养老保险金的时候,那办事人员直劝我说划不来,还算他有点良心,可是我无可奈何,一狠心,退了,心想,老子是研究生,以后大有前途,怕什么.

养老保险金和住房公积金都只退了自己交纳的一半,这是多么的滑稽荒谬和无奈,老子为社会山区教育服务了这么些年竟然连自己的基本正分都得不到.什么天朝仁义礼智信,全他x的扯淡，一派胡言，贫穷者竟然如此地告天天不灵，告地地不应。

由于退公积金时需要原单位公章，山遥路远，我托班车驾驶员的售票员儿子给我带去了材料，带给我昔日的难兄难弟李能全，在我的记忆中，这家伙为人似乎贫穷热情，写得一手好字，曾经亲如兄弟，我想该不至于人走茶凉，何况我才走不久。

可是我坐等右等，终于没有等来，于是我重又上了那蛮荒的老山区，又遭遇到昔日的几多人事。李能全已经结了婚，他说他正准备给我亲自送到城里来。我虽然贫穷，但还是就我退得的微薄养老金中拿出三百快作为他们已过婚礼的贺礼，相当于那时穷教师一个月工资，也是我五年教师所退得的养老金的三分之一强,我们曾经是难兄难弟，再见亦是兄弟，毫不吝啬，想都不想,难兄弟婚礼岂能不表示一二。

李能全说是婚礼早都过了我还这么客气,于是他客气地推让了几下,由于我的真诚执意他也就终于见好就收地收下了.没想到第二天我临走的时候他竟然和老婆商量了似地拿出六百元钱取给我,说是就算他们对我再去读书的一点支持.我的确需要钱,我也的确穷荒了,但是我是个特别爱面子重情义讲尊严的人,我坚决没收,拒绝了.

事后,我莫名觉得这事情有点现时报的意味,我补他婚礼三百元,他立马拿出六百元作为回礼似的,感觉气氛尴尬,不那么自然真诚,我有时就是太认真太率真了点,不愿意占别人半点便宜,也不收一般人看来礼所当然的礼,在亲友的眼目中,张戈是个方正的人.

我那时当李能全是难兄弟的,容不得半点世俗功利的,我推辞他说如果我特困难时我会找他借的,他说完全没问题.可是后来他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我读研二的时候,走投无路,穷困难熬.先前的日子,已经多方筹款度日,该借的都借了,能借的都借了,还是给他们记下人性光辉的一笔吧,在我最困难时支助过我的亲友们,有我的难兄弟张宇,何待凯,侯诚,李兴果,黄兴忠等,表兄弟何达国,武兴望等,还有我姊妹等.在一个人最困难的时候,亲友们的大小支援令我铭记于心,永远感怀.

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困窘中的张戈记住了人性中的光辉,也难以释怀人性中的灰暗和丑陋,这一幕竟然是我昔日认定的难兄弟李能全上演的.

有多少次穷困中的把酒言欢,有多少次困境中的相濡以沫,有多少次一道的跋山涉水,那种情境中的深厚情谊似乎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岂料它风吹雨打了去.

回忆起来,有些心酸,张戈不忍拨开那些事过境迁人性暗昧的幕帷.

那是我最为困难的时间,终于拨通了李能全的电话,不得不情急地向他借一千元钱应急,那时一千元相当于一个山区穷教师两月的收入.他一开始就爽快地答应了,这完全在情理之中.的确,以我们的交情借这点钱完全是小意思.我没有怀疑过他丝毫的虚假.

过了段时间,我打电话找他他竟然说他老婆刚做了阑尾炎手术,家里没什么钱,于是改口说借给我五百元钱,既然如此,我想虽然我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应该给于他理解.可是,过了些时间,再打他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停机了.难道他躲了或是忘记答应我的事了.

我有些惊诧于他的为人处事了.我想方设法打电话找到了他,他终于无路可躲了.可是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再一次出尔反尔,他竟然再一次改口说目前只能借给我三百元钱了.这一次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竟然有这样的难兄弟.

张戈几乎是要情绪失控地挂掉电话,面对如此毫无人品情义的小人.这家伙几乎要退化成一个苍蝇了.不必和此等人计较了,我想.这不等于是在暗里告诉我意思是还我赶他婚礼的三百元钱吗.不过,张戈没有挂掉电话,虽然他气愤得有些无言语了.

不知道张戈出于何种心态,他终于收下了那背信弃义的三百元钱.人若不讲情义的时候,大概会沦落得动物都还不如吧.你不仁也就别怪老子无义.想张戈这疾恶如仇忠肝义胆侠骨柔情的人物如今也不得不豪强一回,以平复他心中的负气.

孔孟仁义礼智信教化下的天朝上国,时常有堕入背信弃义虚情假意尔虞我诈的严重危机,这真是存在的虚无与荒诞处,也是存在的悖谬与反讽处.

心宽天地阔,得饶人处且饶人,写下来,翻过去,为了忘却的纪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