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难有阳光天,我坐在院坝中的椅子上专心致志的看世界经典名作《茶花女》。正当我被书中曲折情节所吸引的时候,有人漫不经心地从前面走过。
大冬天居然穿双拖鞋,而且还短了半截,脚后跟一直踩着地面。我抬头仰望,眼前这人发型十分凌乱,花白头发高高绾在头顶,筷子当簪子用直插在头发中,就好像道士的独特发束。不过他身上的衣服单薄而干净,与其他拾荒者不同。
此刻,他正在认真的翻我家屋檐下的垃圾桶,以至于我走到后面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我注意观察到,他并不找那些可以变卖成钱的瓶子和罐子,而是找丢弃的烟头。他把其中一支较长的烟头麻利的放进嘴里,点燃,猛吸一口,很是舒服惬意的神情,然后把余下的全都放进胸前的口袋。
陡然间,看到这情景我有点悲悯,不过是别人丢弃的烟头而已,可在他眼里却是尤为真贵。试想,在寒冷的冬夜,在没有炉火取暖的房间里,有星星般闪亮的火焰说不定会给他带来丝丝温暖。
我拍了下他肩头,他吓了一跳,转过头十分惶恐的看着我,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镇静。
我友善的笑了笑,递过一支烟,满以为他会带着感激的态度接过去,然而他始终没有伸出手来。那刻,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不是每个拾荒者都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他也有尊严,也有傲气……
天渐渐阴下来,冷飕飕的。他冻的全身颤抖,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朝前走了几步,突然掉过头问道:“你是杨启民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哦……”他没有再过多言语,走了。
以后我便多个心眼,抽几口就将烟掐灭,用塑料袋装好放在垃圾桶旁边。他隔三岔五的来取,然后满载而归。
临近年关,全家人开始忙碌起来,采购年货、打扫卫生什么的,整个人忙的晕头转向,自然就将此事给忘记了。
也奇怪,这冬天前所未有的寒冷,风夹雪,吹的急下的猛,街上行人个个都冻的龇牙咧嘴。池塘的水都结了冰,水管也被冻裂。
家里没水我和母亲只好下河清洗被褥。
雪一直垫河,足有尺多厚。我注意到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有间茅草搭建的土坯房,矮小破旧,我问母亲那房子有人住吗?
“当然有。”
我怔了怔,“谁!”
“吴建国。”
“吴建国是谁呢?”
“就是那个经常翻垃圾桶,拾烟头抽的老头啊!”
我吃惊的望着母亲,“原来是他……”
显然母亲没发现我脸色的变化,她关心的问题是天气何时能够好转,她利索的将所有被褥倒出来用木棍狠狠敲打,肥皂泡沫顺着冰凉的河水一直向下流去。
很长时间,老头没有在我视线里出现,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得了大病,卧床不起。
除夕前的某天晚上,我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房门半掩,里面没有电灯,只有盏如黄豆般大小的煤油灯。我推开房门,轻轻走进去,黑暗角落中传出他警觉的声音,“谁?”
我顿住脚步,“给你送烟的……”
细长铁丝将灯芯挑长许多,房间突然明亮不少。借机,我看清了房内的一切,里面有一张破烂的床,床铺上的棉絮千疮百孔,房屋正中有个用砖头砌成的灶台,上面正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酸酸的味道儿。
我问,“煮的什么?”
他怯懦的说道:“这几天感冒的厉害,想吃稀饭。”
“可这饭都已经馊了,能吃吗?”
“能。”他用筷子在碗中搅拌了几下,“倒掉太可惜了……”
我哑言无语。
强劲寒风并没有怜悯这孤独无助的老人,反而发了疯似的从墙壁裂缝处向里钻,终于房间里的灯火被吹灭,世界瞬间就变得冰冷黯淡下来。
我从口袋中掏出烟放在床头,悄然离开。
过完年,就要返回学校了,我心情难免有些失落,以后他能这样轻松拾到烟抽吗?那破烂不堪的家会不会在某个下雪天突然坍塌?
我没料到,就这样一个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的孤独老人居然在一个天空阴霾的清晨被人给打了。
我闻讯赶去,他血流满面的躺在地上痛哭呻吟,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钱不是我拿的,不是……”
没人相信这个糟老头的话,因为他的确进到过别人的家里。
扶他去医院上药的路上,他始终紧拉住我的手,“你相信我吗?相信吗?”
“相信,真的。”望着那张凄楚无比的憔悴面孔我回答道。
“真的呀。”
“恩。”
他高兴得像小孩一样跳蹦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就是进屋里拾了这个。”
烟!
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半截香烟……
返校那天,没想到他会到车站送我,他站在远端一个角落冲我挥手道别,而我微笑着向他点点了头。而后,他便身离去,踽踽独行的身影依然那么悲凉。
不过我很钦佩他,一个拾荒者能做到这点已经不易,他明白做人的道理,知恩图报。
不期望他送你什么东西,一个简单的手势足已,这是给予我心灵上最大的安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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