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故乡的春天,板栗树吐出新芽,八角树点缀着绿意,冒出土的竹笋变成了幼小的竹子,杉木挂着四季常青的“刺刀”,桂花树换上了新装,茶树挂满了小茶果……
还是清明时节回的老屋,扳开手指数数算算,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回老屋了。转眼间,触摸到社会的表皮差不多六年,被风吹雨打的老屋永远是我心灵深处的温润。
“闺女,五一放几天假?什么时候回家?”手机来电铃声将我从午睡的梦中惊醒,按下接听键就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妈,放假三天,后天早上就回家了。”揉了揉睡眼,兴奋地告诉母亲。“恩,我懂了。今天是圩日,我上街买点谷种顺便打个电话给你。刚好这几天出太阳,我提前把你的棉被拿去洗洗吧。”母亲的声音飘进我的耳畔,心里暖暖的。
踏上开往老屋的班车,在车上颠簸了一个小时,才到达靠近老屋的路口。刚下车就看见母亲和阿黄在路口等我,阿黄飞奔过来一边咬住我的裤脚一边“汪汪汪”地叫过不停。乡间小路上的枯叶在母亲跄跄踉踉的步伐下“沙沙”响,看着母亲微驼的背,银白色的头发,心隐隐作痛,心疼地说:“妈,这么远的山路,以后我回家不要来接我了,我又不会迷路。”母亲笑着说:“闺女,你才放三天假,来回都花费两天时间,我来接你,那么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这么点路,不远。”听着母亲的话,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拼命睁大眼睛使劲不让眼泪落下。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外公在“文革”中被杀害那年她刚满五岁,六年前我的父亲病逝,去年我的弟弟又在帮亲戚家建房子时摔伤,花费了十几万勉强捡回了一条小命。我的亲戚扔给我们五千块医药费就用“没钱”打发了这笔昂贵的治疗费,如今还欠了一屁股的债而小弟的语言功能还没有恢复,右臂出现瘫痪。我的弟媳借用外出打工的借口一去不返回,还好两岁半的侄子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听着他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再苦再累,也很值得。烈日下的我们终于爬到山坡的坡顶,萦绕在老屋瓦片上轻盈的炊烟映入了我的视眼,我兴高采烈地说:“妈,我们要到家了,我看见村里煮饭的炊烟了。”母亲笑着说:“傻闺女,这是煮猪潲的炊烟,村里人很早就下地干活了,天还没亮的炊烟和太阳下山以后的炊烟才是煮饭的炊烟。”
回到家,母亲在盛饭,我刚摆好筷子,院子外传来堂哥气喘喘的声音:“满娘,你在家吗?”母亲笑着说:“在家呀,到家吃饭啊,你小妹刚到家。”堂哥着急地说:“来不及吃饭了,小妹的嫂子在地里锄草时晕倒了,我想和满娘讨几根竹子搭成支架抬她到村口,大嫂提前去村口打120,救护车只能在路口接人 。”母亲急忙放下饭碗对我说:“闺女,你先吃饭,不要等我了,我去竹林里砍几根竹子。”我放下筷子跑到堂哥家,嫂子紧闭着眼睛,两个小侄子抓着嫂子的手哭着喊:“妈,你不要死。”村里的木匠李伯父从母亲的手里接过竹子用工具飞快地搭“担架”,满头大汗的堂哥指着他的两个孩子和我说:“小妹,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下他们。”我说:“好的,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的。”母亲拉了下我的衣角,跟随着母亲走到门外,母亲小声问我:“闺女,你带有钱回家没有?你嫂子前次养的蚕全部死了,现在你哥应该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医院。”我和母亲说:“妈,我只带了一千块钱回来,这钱我是准备给你请人护理杉木苗的,你一个人在家护理30亩杉木苗太累了。”母亲高兴地说:“赶快拿钱给你哥,杉木草我一个人可以慢慢锄草。人命关天,不可以不帮,而且你爹去世的这些年,你哥也很照顾我们。”我跑回家从包里拿了一千块钱递给堂哥:“哥,我这里带了一千块钱,先拿去医院吧。”堂哥颤抖的手接过我手中的钱说:“小妹,谢谢你,我身上有2百块,刚才还发愁和谁借钱。”躺在“担架”上的嫂子被村里的年轻人抬走了…………
月亮上山坡,星星眨着眼睛,不断有猫头鹰凄然的尖叫声划过夜空。最小的侄子坐在门槛上等他的母亲回家,不管怎么哄都不愿意跟随我去睡觉。我对他说:“过来,小姑抱着你,教你和哥哥唱歌等妈妈回家,好不好?”不知唱了多少遍“小白兔乖乖,把门开开”才躺在我的怀里睡着,望着他熟睡的双眼,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如果六年前不是因为交通不便换有心脏病的父亲现在一定还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禁想起了刚满5的小弟半夜发高烧,父亲和母亲连夜撑着“火把”背着小弟求医的焦急神情;不禁想起了童年时体弱多病的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哭喊肚子疼的情景。母亲喊我回家的声音打断了沉醉在往事中的我,摸出手机,此时手机屏幕显示不在服务区内,眼光望着延伸到远方弯曲的乡间小路,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滑落到我的嘴里,好苦,好苦。
第二天,堂哥托村里人捎来口信“嫂子脱离了生命危险,患有心脏病的嫂子中暑了,如果再晚到医院片刻,嫂子就没命了。”知道嫂子没有生命危险,我和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隔壁王叔家驼着化肥的驴子从乡间小路上滑下山坡摔死了,农忙时节,驴子是一个家庭的重要劳动工具,听着隔壁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好想去安慰安慰她,可是走到门口的我却发现自己找不到适合安慰她的语言,也许眼泪可以冲淡一切忧伤,于是唯有仓促跑回老屋。
第三天,返回山城上班的日子。母亲走到鸡窝边笑着说:“闺女,鸡窝里有五个鸡蛋了,煮几个你最爱吃的鸡蛋给你。”我从小特别喜欢吃煮熟的鸡蛋,这个爱好母亲一直放在心上了20多年,返回内心时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母亲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母亲执意要送我到村口,搭上开往山城的班车,母亲再三叮嘱我:“闺女,到了山城要去看望你嫂子,如果医药费没有了,要想办法先借给他们,你在山城工作,借钱要比我们乡下人容易。”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母亲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慢慢变成了一个圆点从我的视线消失。
回到山城,裤脚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土,脱下袜子,双脚起了两个血泡。一瘸一拐地走到医院,望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嫂子,好希望拥有马良笔下的神笔那么交通不再威胁村里人的生命,不再成为回家的障碍。
也许马良神笔明天就出现,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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