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对面是一片干旱地,环绕在半山腰,地势相对较高,那里水源不足,不能种植经济作物,村里的人们把地分成了小塅,每年每个季节都会种上一些蔬菜,有四季豆、何南豆、黄瓜、芋仔、地瓜、玉米……他们在那排上挖了个坑,是蓄水用的,储蓄了雨水就可以浇灌刚种下的菜苗,公共的菜地,公共用的水,收获的时候,这里会很热闹。
记得小的时候,母亲喜欢在那排上种玉米和地瓜,不过最辛苦的还是我。刚种植完的前半个月,母亲要求我每个下午都必须去挑水灌溉,从山脚下挑上去,走小路上坡容易摔倒不说,崎岖的路段碰到木桶底下溢出的溪水还泼得自己一身湿淋淋的,挑到菜畦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桶水,苗没灌溉成功,倒是把路两边的杂草浇灌得非常充分……不过后来也学乖了,每趟我只挑半桶,省下了不少力气,只是增加了不少路程。
每到收获的时候,秋天的太阳会直直地照着这片地,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刺得眼睛都是眯着的,就像是笑得很幸福。特别是曾经看见我挑水灌溉的叔叔伯伯们,他们总会说,我家那块地里的收成少不了我辛勤的功劳。
小时候觉得这样就是快乐,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孤独,或者说自己从来不晓得什么是悲痛。因为那些声音,永远都是和谐的。直到后来……
那一年,叔叔不在了,奶奶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哭泣中走出来,我知道奶奶是悲痛的。奶奶哭了大半年,或许她大几十年都没流过那么多眼泪,却在那半年里把眼睛哭坏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大人都去地里收成了,留下奶奶在家,除了邻居家的狗在抓老鼠的时候会偶尔叫唤几句,整个村子可以用死寂死寂来形容。所以,秋天也是一个凄凉的季节。
奶奶终于是闲不住的,那天她提着篮子叫我陪她去排上摘地瓜叶,去的时候还抓了根棍子当拐杖,我知道,奶奶在那半年时间里,不仅哭痛了眼睛,也苦痛了她白发人的心。
刚上到排上,奶奶挑了个地方就坐下,我问她还差几步怎么就不走了,奶奶说她累了。那时候我真的以为奶奶是累了,也坐在她旁边,晒着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余温,我听见奶奶在哭,撕心力竭、肝肠寸断的哭声,是那一年我还不能明白的哭声。
也是从那天起,奶奶每天都会叫着我跟她去排上摘地瓜叶,每次去了,奶奶都是先坐在同一个地方哭着,天快黑的时候,她才胡乱地摘一些叶子放进篮子回家,等到没有地瓜的时候,奶奶也会去那边,回来的时候就带上一把柴火。我以为奶奶真的是那么勤快,每天都到排上去劳作。
其实不是,后来我听小姑姑说,我和奶奶经常去的地方对面就是埋了叔叔的那座山,奶奶坐的那个位置,可以一眼看到叔叔的坟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懂得了一些曾经不能理解的伤痛。叔叔的坟地,奶奶的休息,一个无声无息的安静对着一个悲天喊地的哭泣,恍然想起来,那时候叔叔的坟还是一座新坟,奶奶能看见的是叔叔的孤寂,我能看见的,是奶奶和叔叔遥遥相对的陪伴……
时过境迁,村里许多人去了外地,我也一直在城市,奶奶却一直留在那里,十五年了,或许她还是不能忘记他的过去。
家对面的那片旱地已经沦为一片荒山,早已不种庄稼的土地,长了许多杂树杂草,听母亲说,那里每年春天都会开很多花,很漂亮,特别是杜鹃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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