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与爱情无关的爱情

女人长得很漂亮，纤细的腰儿，柳叶的眉儿，细长的辫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

男人长得很丑陋，矮矮的个儿，贼眉鼠目的，怎么看，在他身上就是找不到男人魁梧，英俊的地方。

她的母亲早就不在了。结婚那天，她亲自下厨弄好一桌酒菜，待客人吃好喝好后，她就穿上他给她准备的蓝色卡叽布衣裤，还有那双解放鞋，跟着他来到了他家。不过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嫁给他，如父亲说的：他是吃皇粮的吗？

女人属羊，一只极其温驯的羊。

男人属虎，一只极其暴躁的虎。

婚后的日子总有吵不完的架，男人稍不如意就对女人大打出手。于是人们就会看见女人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人先是偷偷的哭，后来就没命的往娘家跑。“这日子我不过了”她对父亲说。“儿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女人的命啊。”父亲说。然后他又被男人“接”了回来　。再后来她不哭也不跑了，因为她先后有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在这些儿女身上她倾注了她所有的爱。

吃皇粮的男人认为那三四个小儿的吃喝拉撒是女人的事,割禾打稻，挑水担谷也是女人的事。他在家就是看见不顺眼的事就摔碗砸锅，还有就是揍女人。又有一次当他对女人举起拳头时，他那小小的儿子抄起一根扁担就砸他。“谁欺负我娘我就打谁，你也一样。”他想揍儿子，但看到儿子那愤怒的，好似要喷火的眼睛时，他怔住了，好像终于意识到他已为人夫为人父。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动手打过女人。

女人很细致，也很能干。

男人很邋遢，极其邋遢。

男人可以将一件衣服穿上一个月，不叫他换他决不会换。他没有一件衣服不是被烟烧得满是小洞，包括他睡过的床单与被子。鼻涕流出来了，他会很自然地用衣袖擦掉。每次洗澡时就听见他大喊：“我的短裤呢，我的袜子呢，我的澡布呢？”然后就等着女人给他送到手上。不过男人总是很干净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因为有女人默默地为他收拾。

女儿女婿每次回家就看见她不停地忙这忙那，将楼上楼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屋外收拾得井井有条。也会看见他从屋里走一路就有了显目的痰。

后来女人老了，

男人也老了。

有一天，女人突然高血压中风被送进了医院。当儿子给她办好住院手术回到家告诉他情况时，他立时老泪纵横。“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就中风了。”他不停地念这句话，好似一个突然溺水的孩子般的无望和无助。“我要去看一看你娘。”他叫着和儿子说。“我去给她送几件衣服。”虽然女儿们早就买了换洗的衣服在那，可他儿子还是让他去了。过了没多久，他又汗流夹背地回来了。“不行，那医院的风扇没有档了，我送家里的给她用。”他扛了风扇就走。

当吃过晚饭，儿子和媳妇来医院接他时，他正握住女人的手低低地说话，“不用当心的，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好了，一定没事的。等你好了，你什么都不要去做了，我们每天散散步，带带孙子。你会好的。”与其说他在安慰她，不如说他在安慰自己，因为她现在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是谁，她只是很茫然地看着他说，看着他低低的哽咽。难道真是要失去才知其珍贵吗？

再后来，女人一天天好了起来。

男人果然不让女人做任何家务。

一点小病从不吃药的他，却能牢记床头那一瓶又一瓶黄的，白的药丸的用法与用量。从来就是一个人出去散步的他，会在天气好的日子里牵了她的手站在阳光里。

一天，他告诉儿子，说要带女人到街上走一走。他们回来后，给儿子媳妇一张他和女人的照片说，“今天是我们结婚40周年纪念日，我带她去照了一张照片，你们看照得好吗？”照片上的两个人都很老了，女人已不见了当年的美丽，男人也看不出他当年有多丑有多暴躁了。女人很安祥的握着男人的手，那么坦然的握着。男人伸直微驼的背，将手搭在她手背上，好像要握住一份稍纵即逝的幸福。他要儿子和媳妇搞点菜，说是40年了，不容易，庆祝一下。

当菜香满屋的时候，男人坐在女人身边，夹了菜放在女人碗里，很认真地说：“跟了我40年了，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让你吃苦了，如今老了，好好的养好身子，我们还要看着孙子考大学呢。”话没说完，男人已经哽咽了。女人看着男人，很久才说话，“以后少喝酒，少抽烟，才能看着孙子考大学呢。”

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婆婆。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公公。

在他们40年的婚姻里，从来没有说过“爱”字，感受到的只有无声的付出和静静地感动。他们的爱情真的与爱情无关。

本文已被编辑[雨蝶飞舞]于2005-3-6　9:15:13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