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沙井滩孔雀东南飞103

发表于-2013年05月02日 凌晨1:29评论-2条

沙井滩,距民勤西南三十里。穿一身迷彩服的护林员张保仁驾着摩托,像只红色飞狐,冲下柴湾,跃上沙梁。他是向导,时不时爬上长满梭梭的沙丘,手卷喇叭朝我们吆喝。离他三五里远,是穿行在沙生植物中的考察小组。

一九二四年夏天,瑞典人安特生沿着这条沙道寻找到一处东周前期的墓葬群。他雇民挖掘一月,从四十四座古墓中挖出中国青铜器末期代表性珍贵文物数百件,有夹砂彩陶类型的杯盘器皿,还有青铜的刀箭。经过仔细考古,安特生惊奇地发现,这是一处相对独立、完整,有别于齐家文化、马厂文化的古文化遗址。这个新文化遗址,因首次在沙井滩发现,被考古学界命名为沙井文化。沙井二字,自此被翻译成洋文,出现在国际学术会议的园桌上。

近百年光阴飞度,沙井滩不复如安特生笔下所述的模样。他曾拿羽毛圆珠笔在西洋纸上沙沙地写道:“沙井者,为镇番西三十里之小村。吾人所见之村落遗址三处,葬地遗址两处,其地皆为沙丘湮没。但此等沙丘,当发生于古址之后,自无可疑。然与古址不远之处,现代居民已有多所。”这段文字是民国文人乐森璕翻译过来的,带有夫子腔。网上搜集到的安特生照片,是个戴眼镜的胖子,颇似行走在民国小镇上的传教士。他五十来岁,正与挖墓时的年龄相仿。

沙地上立满了黄毛柴,枝上悬着去冬的籽粒,根部却蹿出绿茎,缠人裤腿。沙拐子上绽着嫩绿的小叶,是沙井滩上最艳的新绿,而斜逸的、丛生的梭梭和红柳正在萌青,不久将会油绿。安特生笔下的“现代居民”字所,已剩下不及三寸高的屋基,长方形的屋址沿沙坡向南伸去。墙土已被岁月浸泡得酥败,手指一抠,墙土就烂了。“现代居民”的后代去了哪里?护林员张保仁在摇头。

转过一个隐蔽的沙湾,安特生的挖掘现场赫然在目。在开阔的白土滩上,黑如胶炭的古砖散漫一野,红的、灰的、青的碎陶片裸摆在古砖堆里。古砖形状基本规则,叩之发出铜响,幽幽吸人指间汗。有一处灰陶碎片,还保留着掉落时崩碎的姿态,一只褐色的沙虫颤微微从碎陶中探出头,晃着触角,它球形的眼里蓄着大漠的落日。

那些马鞍状的凹坑,为流沙所淹,表皮是白碱土,夹杂着细如卵石的陶片和砖屑,能蓄住水的地方,兀立着芨芨草。东周时期沙井先民的墓很特殊,考古图纸上显示,开墓时必要相地挖两个竖井,再横向把竖井挖通,塑以平展的尸台。死者摆放在尸台上,死者生前所喜的罐、杯、碗以及狩猎用的铜镞、斧子陪葬在胁下脚后。告祭后,尸台前后洞口以古草封闭,竖井填埋,墓乃告成。

约三千年后,安特生在兰州遇见有人贩器型独特的彩陶,追问出土地,贩子说,白万玉挖出的古物。白万玉在哪里?贩子幽幽道,白万玉在镇番(民勤)。挖过河南仰韶村古墓和临洮齐家坪古墓的安特生,立即感到镇番的地下埋着惊天的宝贝。一九二四年春天,安特生来到镇番古城,向知县询问白万玉,知县怪道,该白因盗挖古墓,曾被本县拘于衙前拷打过,乃一贼人。安特生摇头喊no,称该白为专家。既见该白,却是一个尖嘴猴腮、曲辫子缠腰、戴瓜皮旧帽的农民。

白与安一拍即合。白万玉挖墓与寻常盗墓贼迥异,他不需洛阳铲、罗盘,只一铁锨,一芨芨草背斗。甚至,他也不需要帮手,只一个人,挖圆坑,坑土自拿背斗搬运。约两时辰,换地挖坑。安特生正狐疑间,白万玉已从前面挖过的圆坑探出身来,怀里抱着色彩如新的陶器。安特生大受鼓舞,许以重金,雇乡民在白万玉指导下大规模挖掘。一月后,沙井滩四十四处墓中陶器和青铜器悉数遭挖。

安特生回国后,回味这次挖掘说:“多数之沙井陶器,上绘清晰之红色条纹,最特别者为绘鸟形之横行花纹”。“更有少数陶器,上绘精致彩文。其主要者,为直立之三角形及有鸟形之横带纹”。这批中华瑰宝,如今陈列在瑞典的远东博物馆的橱窗里。

四月的黄昏,我站在沙井文化遗址的废墟上呼吸古陶和青铜被漫长日月稀释到至淡处的泥土气息,南眺祁连山,古雪洇进青冥,苍茫无迹。三千多年来,雪水一刻不停地向沟汊汇集,再入大谷,奔涌出峡,分派七渠,总入石羊大河,归于沙中之湖泽。东周甚至更早,先民们逐水草而居,沙井滩是湖畔小村,可耕可牧,遂繁衍矣。安特生到来的时候,沙井滩所属的镇番已成一“沙漠城”。在他的记忆里,“有一河来自南山之麓,经凉州之东北,流入沙漠”。逐安特生后尘,于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二日来到沙井滩的国学大师夏鼐的回忆更显苍凉,“风雨凄凄,旅况更惨,室外远山皆隐,但见草原上烟雨弥漫,室内顶层烟炱下悬如紫荆花,经雨更花谢花飞矣。”

夏鼐等人的马车到达沙井滩,这里只有三四户牧民,蜗居在野草零落的残垣断壁里。夏鼐和考古学家阎文儒由保长做向导,找到二十年前安特生发掘过的几处遗址,捡拾了一些碎铜片和陶片。不过,夏鼐是有收获的。“第一天(二十四日)挖出了两个鸟形纹彩陶罐,次日掘得红陶、灰陶及彩陶罐二十个,第三天发现二十六件陶器,共四十八件。在墓地及周边,他们捡到的铜镞、玛瑙珠甚多。”这批文物经在南京修补,得以珍藏。一九四九年去了台湾。

在返回的路上,我在沙井林场见到了一九六二年所立的“沙井文化遗址碑”。碑呈方型,丹文阴刻,“甘肃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行字赫然在目。场长袁前国视此碑如珍宝,沙井滩因属林场管护范围,场里除过对沙井滩植被大力抢救保护外,还高度重视对沙井文物遗址的巡查和管理。斯方地下埋藏自一九六二年以来未遭破坏和盗挖,沙井林场功不可没。自场部到遗址的十多公里路上,靠近遗址处人工模拟飞播成活的沙生植物,与年久的梭梭墩、红柳墩构成立体沙障,再远处是吐翠的葡萄大田,成排高杨摇着浓叶荫盖乡间小路。沙井文化遗址静谧地卧在沙乡林海里,夏鼐笔下“铁铲举处,眯目塞鼻”、“馍馍着沙,嚼之齿间作响”的窘况一去不复返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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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温筱鸿精华:美泉
☆ 编辑点评 ☆
温筱鸿点评:

点评:文章讲的是一种古文化,在几千年的历史中似乎有些枯燥,可是作者润笔细腻,陈述易懂,让读者在阅读中认识沙井文化的由来以及作者对沙井文化的认知,从情感上得到享受,在知识中获得收获。推荐阅读,问好朋友!

文章评论共[2]个
美泉-评论

欣赏老朋友文章,祝福永远!at:2013年05月02日 早上9:13

文清-评论

拜读佳作,让明月捎走我的问候,祝永远平安快乐!at:2013年05月02日 晚上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