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人生有味]一只蝴蝶麦余子

发表于-2013年04月30日 晚上11:53评论-15条

一只蝴蝶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还没下班,大佬打电话说:“二哥,我和刚哥、贾子说好了,明天咱们哥几个聚一聚。”我说:“好啊,咱们可是好几个月没在一起玩玩了。”大佬说:“刚哥和贾子提议说,大家都带上女朋友,来个女友大会,潇潇洒洒地玩一天,你看怎么样?”我说:“这想法好是好,就怕闹大了被老婆知道,那可不是玩的!”大佬说:“你放心,咱们到桃花溪去,那里离市区远,她们不会发现的!”接着又说了具体的计划,我见很周密,便答应说:“既然这样,那就去吧。”撂下电话,我心中不禁暗暗叫绝:妙呀,春光明媚时节,带着女友去桃花溪赏赏桃花,吃吃农家野餐,可真是一件风流快事。

刚哥、大佬、贾子和我,是北大街老槐树胡同的发小。虽然大家现在都不在那里住了,又各自忙各自的事业,可从小建立起的友情,却一直没有断。

刚哥和贾子是在文化市场做买卖的,别看他俩只是初中毕业,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但干的却是和文化打交道的事。刚哥搞图书经销,业务辐射周围几个县市,新华书店二十元一本的书,在他那里十元就能买到,因此他的买卖干得很红火。贾子开了一个奇石馆,又是这斋又是那轩的,搞了好几个名头,天天玩客不断。他不光倒腾石头,还倒腾假文物,拿仿制的青花瓷、古钱币用盐酸泡了,再在土里埋上几年,还真蒙倒不少傻帽。不过,这些都是小儿科,他还有另外一个绝活,那就是用辫子写字。他经常穿着中式对襟褂子,脑后耷拉着一条长辫子,手拿折扇,去参加那些书展、画展之类的文化活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露上一手他的绝活。所以,在电视节目上,有时会看到他一个侧影。大佬是我们哥四个中玩得最大的,他开了三个加油站,都在市区的主要路段上。原先的时候,我们不叫他大佬,而是叫他大头,因为他的头实在是大。后来他买卖干大发了,抬手动脚就有了电影上那种大佬的气派,我们就改叫他大佬了。其实,不用我们叫,就他一米八的身高,二百多斤体重,理着二杆子头,后脑勺上垂着三道折的横肉,从宝马车上下来,谁不觉得这家伙是个大佬。至于我,多读了几年书,干的是那种当面被人奉承,背后却常挨骂的职业,就不要介绍了吧。我们四个是最早搬出那个棚户区的,现在都有房有车,说起来,可真叫不少人跌碎了眼镜。

小时候,我们的父母都是街道小厂里砸铁皮、糊纸盒的,工资很低。我们一直过着那种紧紧巴巴、清汤寡水的生活,就像那首《童年》的歌里唱的一样,手里成年的没有半毛钱。

老槐树胡同北墙外,是火车站的货场,到了夏天,常有运西瓜的火车开来,卸下一堆堆西瓜。我们四个光腚孩子,就从墙根底下的阳沟口钻过去,悄悄爬到篷布下面,美美地大吃一顿。吃完了,又一人推着一个西瓜,从路基上滚到雨水沟里,然后就顺着雨水沟“骨碌、骨碌”地往前滚。四个光腚孩子,头顶着脚,脚顶着头,排成一串,在雨水沟里滚西瓜,被信号楼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可等他们下楼追过来,我们早已爬过了阳沟口。他们钻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人滚着一个西瓜,滚进自己家里。

北大街是个市场,那里有卖鱼的,我们常去看鱼。有个卖鱼的黑胖子很坏,只要我们往他的大铁盆前一蹲,就大声呵斥我们,还把宰鱼的水往我们身上泼。我们恨透他了,就想办法报复他。午后的毒太阳,晒得北大街上的青石板直烫脚,我们就踩着从鱼市流过来的水,蹑手蹑脚地挨过去,趁他在竹椅上打瞌睡,迅速一人抓起一条鱼,用嘴咬住鱼尾巴,然后就甩着双手,大摇大摆地往回走。“啪唧”,“啪唧”,为了掩盖鱼在肚皮上打出的响声,我们故意踩得路上水花四溅。北大街上那些做买卖的人看了,都握着嘴笑,但谁也不告诉黑胖子。

我们胡同里有家干铁路的,男人在信号楼上当调度,女人是铁路小学的老师。每当我们四个凯旋而归时,他们就在旁边撇着嘴说:“看吧,长大了早晚得进局子。”可直到现在,我们一个也没进局子。去年女老师去世,我们每人还送了个花圈,毕竟是老街坊,她儿子也和我们一般大,但不一类,是个啃老族。嗨,扯远了,还是说女友大会的事吧。

我有两个见过面的女网友,一个叫云中燕,一个叫一只蝴蝶。云中燕是一家电器公司的业务员,家就在市里,我请她吃过几次饭,她还找我开过病假条。这女人是爱耍嘴的那种,比较油,白吃白喝,从不掏一分钱。不过我倒觉得,异性相交,男人花钱是应该的,所以对她的做为并不在乎。一只蝴蝶是郊县的中学教师,三十多岁了,还很爱幻想,喜欢文学,想当作家,有这样一位红颜结伴出游,倒是一件雅事。只是我与她仅见过一面,为此让她专门来一趟省城,似乎有些劳师远行。我权衡了半天,最后觉得还是叫云中燕去比较合适。

于是,我拨通了云中燕的电话。她一听说有饭局,很是兴奋,忙问去哪里,什么时间。但听说去桃花溪,却又变了腔调,说一天时间太长,老公出差了,让孩子自己在家她不放心。我说你把孩子送到娘家或是婆家不就行了,她又说娘家和婆家这几天都有事。我知道她是不愿为一顿饭跑这么远的路而在耍滑头,但又不能点破她,和这种人做朋友,就得容忍她的小心眼。

没办法,我只能再给一只蝴蝶打电话。电话通了后,她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明天有几个朋友要去桃花溪踏青赏花,我想请你一起去。”我刚说完,她就激动地说:“桃花溪?是不是曹子建写的‘桃之夭夭兮,南溪之阳’的南溪呀?”我赶忙说:“对,对,就是南溪!”她笑着说:“哇,太好了,久慕盛名,一直没机会领略一下呢!明天在那里集合呀?”见她如此爽快,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忙说:“我开车去县城接你吧!”她说:“不用,我坐公交车过去,你去客运中心接我就行了。”我说:“那好,我去客运中心接你。”我们约好了时间,说不见不散。

阴沉的天空好像一下子明朗起来,我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边心里喜滋滋地想:一只蝴蝶虽然是小县城的,但比云中燕有品味多了,真不愧是师大毕业。云中燕只知道贪小便宜,没有半点雅趣,纯粹一个小市民。

一只蝴蝶,这位天真纯情却又很自尊的女子,常常让我产生一种朦胧的、奇妙的想法。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又想起与她初相识的情景。那是去年春天,夜风带着花香,一只蝴蝶,悄然飞进我的空间,落在一片草叶上,静静地听我和一群文友胡侃。

我这个圈子里的文友,都是些放荡不羁的人,评论问题,总爱抡砖就拍,拔剑就刺,一刀致命,毫不留情。经常,我们在那里云山雾罩,胡吹海嗙,一只蝴蝶就在旁边一声不响地静听。她不说话,也没人理她。有一天,我们谈起中国文学的走向,说按照历史规律,凡是传统的事物,最终都要灭亡,都要被新兴的事物所替代,所以,中国体制文学的灭亡是大势所趋的。接着,大家又谈论起体制外文学的兴盛,举了王朔、安妮宝贝这些例子,认为他们一出道,就是按照商业社会的要求来的,他们提供的是市场需要的产品,也就是读者喜欢的东西,所以就获得了成功。甚至韩寒、郭敬明这种码字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文学,但因为是自由写作,也得到了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的喜爱。体制内的作家,莫言和贾平凹是最成功的。但他们的成功,并不是因为接受了上面灌输下来的精神,眼界拓宽了,思想升华了,才写出了好作品。恰恰相反,他们那些成功的作品,都是违背了上层的旨意,反其道而行之的。他们人虽然在体制内,思想却早皈依了市场,他们是体制文学的反叛。

聊到半夜,朋友们一个个打着哈欠散去,空间里只剩下一只蝴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她已经睡了,正要关闭空间,她忽然开口说:“老师,请教一下,你们谈的体制文学,准确定义指的是什么?”我见她竟然在我空间里守候到这么晚,有些不忍拒绝,便回答她说:“所谓体制文学,就是文联、作协属下的那些作家,按照上级的要求(或是指示精神,或是具体的创作任务)而写的作品,一般是刊登在这些机构主办的刊物上。这种文学是不与市场接轨的,它主要靠政府的经费养活。政府一旦断奶,这些机构和刊物就会马上垮掉。”她说:“谢谢,我明白了。现在,我们这里已经买不到纯文学期刊了。”我说:“这就是市场的作用。”因为已是深夜,我们互致晚安,便关了机。 

以后,她慢慢加入了我那个圈子的讨论,经常提一些新奇的问题。但她对社会的认识,还停留在比较浅的层面。她请我看了她的几篇文章,给我的印象是想放开又底气不足,而且还透出一种校园气。我猜测她可能是小地方的一名教师,并且年龄不是很大。后来,我们逐渐熟了,互相介绍了自己的职业,她果然是一名中学教师,就在郊区的县城里。她对我这“催命鬼”的网名很不解,认为一个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怎么起这样一个难听的名字。我故意调侃说,背后人们不是骂我们图财害命吗?那我干脆就叫这个恶名算了,这叫明人不做暗事。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正在值班,忽然接到了一只蝴蝶的电话,她说已来省城,正在新华书店给学生买教辅书,想顺便见个面。我欣喜异常,忙说:“好的,我马上过去。”看已经十一点了,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便开车赶过去。

离新华书店还有四五十米,我看到店门外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牛仔裤、白衬衣,三十二三岁,不多么漂亮但很干净的女子,脚下放着一捆书。我琢磨这可能就是一只蝴蝶,便一边按通她的手机,一边把车停在路边。见她掏出了手机,我忙推开车门说:“喂,这里不让停车,你过来吧。”她一抬头,看见我向她招手,微微一笑,便提着书走过来。她衬衣扎在腰里,身体显得很苗条,走路很有韵致。上了车,她有些腼腆地问:“咱们上哪里去呀?”我说:“前面就是风味名吃一条街,去那里找个饭店坐坐吧。”她说:“好的,那条街很有省城特色。”于是,我把车开到一个停车场里,然后带她步行向那条街上走去。

这是一条仿古老街,石板铺地,街口一个古色古香的牌坊,里面的房子都是仿古建筑。我们在一家饭店的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我笑着问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她一笑说:“我姓胡,您就叫我小胡吧。”又问:“那您呢?”我说:“我姓崔,叫我老崔就行。”她笑笑说:“这怎么可以,叫您崔大哥吧。”因为我开车不能喝酒,问她喝什么酒,她也说不喝酒。我把菜谱拿给她,让她点菜,她说:“你看着点吧。”我点了四个菜,她就不让点了。

我们边吃边聊,见她有些拘谨,我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后来,谈起买书的事,我便问她买的书多少钱一本,她说二十二一本。我问一共买了多少本,她说五十多本。我说,以后再买书,你先告诉我,我带你到文化市场去买,我朋友在那里卖书,你买这么多,可以打四折,每本不超过十块钱。她微微一笑说:“这是给学生用的,买那种盗版书可不行。”我说:“你不用担心,保证是正版的,和你从新华书店买的是一样一样的,一个字都不会差。”她说:“这怎么可能呢?一样的书,价钱能差这么多?”我笑着说:“进货渠道不一样。新华书店的书要经过出版、发行、零售好几道环节,书价包括印刷成本、印刷厂利润、出版社编辑费用及利润、作者稿酬、物流费用、代理书商的佣金、新华书店的利润和国家税收。而我朋友是直接从印刷厂进货,书价只有印刷成本,一般是全书定价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你可能觉得奇怪,印刷厂怎么会有卖书的权力呢?其实这里面有个秘密,大家都不了解,一本书从出版到销售,印刷厂干的活最多,而赚的钱却最少。为什么呢?因为印刷市场竞争太激烈,它没有话语权,只要不赔钱就得干。印刷厂为了多赚点钱,接到出版社的订单后,会根据某种书的市场需求程度,加印一部分。这些书不走正常发行渠道,直接供应给个体书商,这就是为什么地摊上经常会有四五折的书了。大家一般都认为这些书是盗版的,其实很多都是正版的,只不过省掉了很多费用而已。”她好像听天书一样,半天才说:“哦,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我说:“以后我带你去文化市场买书,你可以从中赚个差价。”她说:“这倒不必,给学生省点钱还是很好的。”

吃完饭,已经一点半了,因为我还上着班,她也要回去,我便让服务员算账,服务员说:“一共一百六十块钱。”小胡拿出八十块钱放在桌上,说:“崔大哥,咱们aa制吧。”我忙说:“这怎么行,初次见面,连顿饭都不管,叫我多没面子!”说着,掏出二百块钱,让服务员下楼结账,又把桌上的八十块钱推给小胡。小胡见我口气坚决,只得把钱收起来。

我们从饭店出来,踏着石板路漫步到大街上。省城的九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树木还一片浓绿,天空却变得湛蓝湛蓝的了。人站在太阳底下,刚刚觉得有点热,忽然,一阵清凉的风,就扑进怀里,让人感到既舒爽又惬意。走着路,我悄悄窥视身边的红颜,她的脸上是那样的快乐,她的步姿是那样的婀娜。我忽然有了一种美妙的初恋般的感觉,我希望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回到我的青年时代。但是,走着走着,我们便到了停车的地方,上了车,我仍是把她送往了客运中心。

回到单位一个多小时后,我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这时,我接到一个短信,是移动公司来的,通知我八十元话费充值成功。我不觉有些好笑,是谁这么粗心大意呀,输错号码把话费充到我手机上了!但接着就恍然大悟了,唉,这肯定是小胡充的,她用这种办法把饭钱还给了我。我心里一下子忐忑起来,难道见了面,她对我很失望,从此再不来往了?可看她的神情,一直是很愉快的,没露出一点反感呀?下班回家,打开电脑,在空间里我看到了她的留言:请原谅,这样做,我觉得我们的友情会更长久。我心里终于释然,清清白白,洁身自爱,这是她这种人的性格。我们继续在网上聊天,谈论文学,交流作品。有时,我们之间的称呼很亲昵,似乎超出了一般朋友的关系。当然,我们都明白,这只是一种网上的游戏。

星期六早晨,六点半我就起了床,知道我有事,老婆和女儿都在睡懒觉。我洗漱完毕,走进厨房想找点吃的,突然发现窗外树上湿漉漉的,像是下过了一场小雨。我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昨天下午虽然阴着天,但并没预报要下雨呀!看到天气不好,小胡不来了怎么办?到了七点,小胡发来短信,说她已经坐上了汽车,我便放了心。七点半,我出了门,开车直奔客运中心。我与小胡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八点,到了八点一刻,她坐的车才到。她说因为下了雨,汽车开得很慢,真急人。我说没关系,你来了就很好。她上了车,我便向南外环开去。

这时,天已完全晴了,马路上的车也多了起来,每通过一个路口,都要等两三个信号。我只得耐着性子慢慢地往前挪,小胡轻叹一声说:“唉,每天早晨都这样吗?”我说:“平常不这样。这是一条通往南部山区的主要马路,今天是周末,去春游的人太多了。”小胡说:“都是去桃花溪吗?”我说:“一多半吧,另外还有几个景点,不过没有桃花溪好。”小胡说:“原来那个名字南溪多好呀,多大气又有诗意,还有深厚的历史文化,为什么要改成桃花溪呢?”我说:“唉,无奈呀,现在什么事都在向低俗化、浅薄化发展。你看那些小区,不是这公馆,就是那花园,大红大紫,大富大贵,都是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小胡说:“真是这样,我们县城里,原来有一条叫羊步岭的路,现在改成叫幸福大道了;还有条叫牛角弯的路,现在改成叫香港街了。真可笑,改成幸福大道,就能给人带来幸福吗?改成香港街,一个小县城就能变成了香港吗?”我说:“浮躁,一切都在浮躁!连写个文章,稍微含蓄一点,婉转一点,人们就不愿看。倒是那些一看题目就知道内容的文章,大家都说好。”我们胡乱聊着,大佬打来电话说,他们都在南外环等着,问我到了哪里。我说快了,再有十几分钟就能赶过去。

到了南外环路口,我看到刚哥、大佬、贾子的车都停在路边,便减速靠过去。贾子下了车,走到我车前问:“二哥搞的什么把戏,怎么才来呀?”我打开车门探出身子说:“去客运中心接的人。”贾子朝车里瞭了一眼,笑着说:“今天天气不错嘛,真是个春游的好日子!”说着转身走回去,从他车窗里伸出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冲我摆手笑了笑,又缩回去了。

我们四辆车一路纵队向桃花溪方向驶去,雨后的空气钻进车窗,带来一股清新的田野气息。小胡一边朝两边观望着,一边赞叹说:“真不愧是省城的后花园呀,到处都这么美!”我笑着说:“这才是个开头,到了山里面才美呢!”又走了一段,小胡好像想起什么,问道:“刚才你那朋友,怎么像个清朝遗老似的,他是干什么的?”我说:“搞古董的,书法家,那条辫子就是他的笔。”小胡又说:“那小女孩是他女儿吗?”我笑了说:“他哪有这么大的女儿,这女孩子至少也得十八九了,可能是他的学生吧。”小胡说:“他还收学生?”我说:“他的辫子书法是国内一绝,又搞文物古董,艺术学院请他去讲了几次课,听说还要聘他当客座教授,不知真的假的。不过,艺术学院的学生都挺崇拜他,好些人要拜他为师呢。”小胡似乎有些明白了说:“是呀,现在不少名人都被大学聘为客座教授了。”

说着话,我们已经进入桃花溪景区。这是一条东西向十几公里长的山沟,清澈的溪水时而湍急,时而潺缓,从东边顺山势曲折跌宕而下,柏油公路贴着溪边往里伸进去,溪边绿柳飘拂,碧桃灿烂,宽阔处便是一个个停车场和农家乐饭店,两岸山坡上,散布着一座座桃园,那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就像天上飞来片片云霞。

我们在一个农家乐的停车场把车停好,下了车,大家像是心照不宣,并不做介绍,只互相点头笑笑。小胡站在我身边,朝大家点了头,便拿眼瞥我。我挤了一下眼,示意她不要多事。这时,农家乐的主人出来,问大佬怎么安排,大佬说:“老规矩,你看着办就是了。”那五十多的汉子向大家哈腰点了点头,便进去了。大佬指着一个放风筝的孩子说:“唉呀,我倒买了风筝,忘拿了!”刚哥便笑他说:“你多大了,还放风筝!”刚哥身边的女人和大佬身边的女人也都笑他。大佬咧嘴笑着说:“我只管后勤保障,怎么个玩法,你们说吧。”刚哥问我说:“二弟,你这喜欢吟风弄月的,看咱们先去哪里?”我说:“先去山上桃园看看吧,那里视野开阔,风景看的全。”刚哥便朝大家一挥手说:“二弟说的不错,走吧,先上山!”

于是,我们便往北面的山上爬去。刚哥在最前面,和他的女友一会搀着,一会扶着,一会挽着胳膊,俨然一对夫妻的样子。大佬紧随其后,女友一直挽着他的胳膊,边走边低声娇语,显得极为亲密。贾子在我前面,小女生一会扯着他的胳膊,一会又撒开,蹦跳着去追路边的蝴蝶。我和小胡走在最后,我们还没牵过手,我不知道如果我主动去牵她的手,她是否会拒绝。我不敢贸然行事,只能等待机会。到了一个陡坡,我先爬上去,然后回头等着她。我想,只要她向我伸手,我就可以抓住她。我笑着看着她,她果然伸出了手,我马上抓住,把她拉了上来。她娇喘微微,赶忙松开手,满脸羞红地朝我笑笑,悄声问道:“你这帮朋友是干什么的,他们怎么都这样?”等前面的人走远一点,我低声对她说:“我给你介绍一下,前面的刚哥就是在文化市场做图书生意的,那女的是个代理书商,原先是出版社的编辑,因为出版社不景气,早就下海了,专门做图书发行代理。她和刚哥是生意上的伙伴,很多年了,关系很铁。她比刚哥还大一岁,但一直让刚哥叫她小敏,挺怕老的。后面的大佬是个加油站老板,那女的叫小丽,是他公司的会计。老贾我刚才和你说了,那女孩子叫他老师,八成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不过,你不要管他们怎么样,咱们各玩各的就是了。”她点头笑笑说:“没事,我就是有点好奇。”

桃园里的桃花虽然比不上溪边的碧桃好看,但昨夜的一场细雨,带着露珠的花朵也显出一副娇艳欲滴的样子。大家一边欣赏满树的桃花,一边拿出手机拍照。那嗡嗡嘤嘤的蜜蜂也来凑热闹,吓得小女生直往老贾怀里躲。老贾抚着她的肩膀说:“没事,你不惹它,它不会蜇你的。”我和小胡正用手机互相拍照,小女生喊我说:“崔叔叔,帮我和贾老师拍一张好吗?”我走过去,接过她的手机,开始取景,小女生依偎在老贾怀里,左手摆了个v字,甜甜地笑着,我连拍了两张,拍完后,老贾对我和小胡说:“来,我给你们拍一张!”我忙使了个眼色阻止他,他笑着说:“怕什么,不让嫂子知道就是了!”我凑到他身边说:“别乱来,这是我的一个文友,没经过这种阵势的!”说完走回来,见小胡冲我抿着嘴笑,我也会意地一笑。

参观完桃园,我们又向山顶攀登。小胡主动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出她在尽量随和这种气氛,不至于显得太尴尬。终于到了山顶,大家都站了下来,朝远处一望,四周全是绵绵的青山。小女生突然惊叫道:“快看呀,那是什么地方?好美呀!”大家朝她指的西南方看去,就见远远的山凹里,有一片明镜似的湖水,碧蓝碧蓝的,分外耀眼。老贾笑着说:“看你一惊一乍的,那不是金川湖吗!”小胡也激动地对我说:“那就是金川湖呀!还有那些别墅,真是太美了!”我说:“金川湖最美的季节是秋天,那时候山上的枫叶红了,和翠绿的松柏互相掺杂着,就像一幅油画一样。”大家赞叹了一阵,又看山下,但见南溪之水犹如一条白蛇,蜿蜒于一片嫩绿中,一道道拦水坝形成的跌水瀑布,更为它添上一种腾突跳跃的动感美。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开始下山。天渐渐地热起来,很多春游的人都脱掉了外套,只穿着羊毛衫或是衬衣。女会计也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大佬的肩上,银灰色的薄毛衫衬得她粉嘟嘟的脸蛋更加妩媚。小女生把外套系在腰上,只穿一件贴身的紫色衬衣,每遇陡峭处,便搀扶着老贾,极为殷勤。小胡热得满脸是汗,也把风衣的扣子解开了。

回到停车的地方,将近十二点了。饭店的前厅里几张桌子全坐满了人,老板把我们引到后面一个单间里,问大佬说:“现在上菜呀,还是等一会?”大佬说:“上吧,不用等了。”几个中年妇女开始上菜,野猪、野兔、野鸡、野鸭,金蝉、蚂蚱、蝎子、山蟹,香椿、椒芽、薄荷、野菊,花生、玉米、豆子、南瓜,上了满满一大桌子。几个妇女看了老贾的打扮,嘀嘀咕咕地握着嘴笑,大佬喝唬她们说:“笑什么,没见过艺术家吗?告诉你们,这可是省城的大书法家。他那辫子写的字,一个字就值这一桌子菜钱!”老板忙赔笑说:“山野村妇,没见过世面,别和她们一般见识。”大佬说:“你怎么弄了一帮老娘们来,那些小姑娘呢?”老板憨笑着说:“那些小妮子都飞进城里挣大钱去了,这种村野小店养不住她们呀!”见菜已上齐,大佬说:“你先忙去吧,有事叫你。”老板哈了哈腰说:“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的,各位慢用吧。”说着退出去,又叫了一个妇女站在门外,随时听候招呼。刚哥笑问大佬道:“老三,你对这里很熟呀?”大佬笑着说:“别看这老板装得和孙子一样,老家伙可贼着呢!前两年他弄了一帮小姑娘来,楼上开了包间,吃住玩一条龙服务,可发了大财。那些小姑娘——”大佬见小丽正斜着眼看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刚哥哈哈一笑说:“好了,今天咱们坐在一起,除了崔弟的朋友和老贾的学生,大家也都认识。现在,崔弟和老贾介绍一下,免得不好称呼。”我先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的文友小胡,中学老师。”又向小胡介绍了一遍大家。贾子也介绍小女孩说:“这是学生小甄,艺术学院的。”

介绍完了,开始喝酒。我们四个男人和老敏喝白酒,小丽和小甄喝红酒,小胡只喝饮料。平推了六个酒后,大家就互相敬起来,你推我让,好不热闹。小甄端着一杯红葡萄酒,走到老敏跟前说:“敏姨,我敬您一杯!”老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贾子忙说:“叫敏姐,叫敏姐!”小甄忙改口说:“敏姐,初次见面,小妹敬您一杯!”老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说:“不客气,互敬,互敬!”端起酒杯和小甄碰了一下,呪了一大口。大家越喝越兴奋,贾子站起来喊道:“刚哥和敏姐在一起这么些年了,借今天这机会,喝个交杯酒吧!”说着就去拉他们两个。刚哥忙说:“别胡闹,别胡闹!”大佬也过去拉。老敏挽住刚哥的胳膊说:“喝就喝,给他们做个样子看看!”大佬抓着刚哥的手,把酒倒他进嘴里,老敏自己干了。贾子回来,小甄夹了一块野兔肉塞到他嘴里说:“贾老师,你光喝酒,不要忘了吃菜呀!”贾子伸了伸脖子把肉咽下去,笑着对我说:“你看,还是学生疼我!”我忙笑着问他道:“行呀,老贾,听说当上教授了!我这大学毕业的,到现在连个副高还没评上呢!”贾子笑道:“客座教授,挂名的,没什么用处!”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乱闹着。见小胡有些沉默,我便悄悄与她讨论起作的诗来。刚哥听见,便笑着说:“哎呀,还是人家文人有情调!做的什么好诗呀?给大家念念听听!”我忙说:“我们还没推敲好呢。”刚哥说:“没关系,先念念,给大家助助酒兴嘛!”我只好说:“好吧,我们商量着一人做一首‘春光’诗,准备回去发在网上的。小胡,先念念你的吧。”小胡忙摆手说:“不行,不行,别出丑了!”大家都劝她说:“胡老师不要这么谦虚,念给我们听听吧!”小胡见推脱不掉,只得念道:

“ 溪自清清花自娇,春光无限任逍遥。

儿童早借东风力,已放纸鸢上碧霄。”

众人齐喊一声好,又催我快念我的。我便念道:

“ 南溪水绿碧桃开,蝶舞蜂飞引客来。

满眼春光早占取,莫等花落空悲哀。”

众人又喊了一阵好。这时,老敏突然站起来,带着几分酒意说:“我也诌一首‘春光’诗,凑个热闹!”刚哥拍桌叫道:“啊呀,我都忘了,小敏当年可是咱省十大青年诗人之一啊!快念,快念!”老敏面带骄矜之色,冷笑着念道:

“雨润桃花分外娇,风侵杨柳更招摇。 

轻衫薄袖女儿俏,争趁春光尽放骚。”

大家都叫道:“好,好!敏姐的诗更妙!”贾子忙敬上一杯酒,老敏接过一口干了。刚哥笑着说:“老贾,今天诗人们大发诗兴,你这书法家也该露一手呀!”贾子也有了三分醉意,两手舞画着说:“好,纸墨伺候!”大佬便朝门口的妇女喊:“书法家要写字,快拿纸墨来!”那妇女赶忙出去找老板。一会老板进来,对大佬说:“墨倒有一瓶,纸可是没有好的。”大佬说:“这都是著名诗人的诗,贾大书法家写出来,你裱了挂在店里,你这店就出名了!”老板挠了半天头皮,忽然想起来说:“前面大厅里,我一直想弄两幅字画挂在墙上,装点装点,让大师直接往墙上写行不行?”大佬问老贾道:“能直接往墙上写吗?”老贾已是手痒,也不讲究了,大声说:“行,行,往哪里写都行!”

大家簇拥着老贾来到前面大厅。听说书法家要用辫子往墙上写字,服务员和客人们都围过来看稀奇。老贾让小甄把墨倒在一个碗里,两手捧着。他抓着辫梢在碗里蘸了蘸,便挥手往墙上写起来。龙飞凤舞,不到五分钟,三首诗就写完了。围观的人有拍掌叫好的,有低声赞叹的,还有的说电视上见过他,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真人了。

喧闹了一阵,大家重又回到后面单间。酒足饭饱,老敏有些乏了,又有了酒,倚在刚哥身上没了精神。刚哥揽着她说:“累了,到车上去睡一会吧。”老敏摇了摇头。大佬忙说:“刚哥,不用到车上去,楼上我已定好四个房间。从东头数,第一个是你的,第二个是二哥的,第三个是我的,第四个是老贾的。咱们喝了酒,现在也不能回市里,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到五六点钟再回去,那时候没有查酒驾的。”刚哥说:“老三想的真周到,对,休息休息再回去。”又问老敏:“咱们上楼休息去吧?”老敏点了点头,刚哥便扶她起来。小甄挽住老贾的胳膊说:“贾老师,你也上楼去休息一下吧。”小丽也站起来,挽住大佬的胳膊,大佬笑着对我说:“走呀二哥,上楼吧。”我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安排,正不知如何是好,小胡却笑吟吟地挽住我的胳膊说:“崔哥,这地方太乱了,咱们还是到你新房子那里去吧。”我愣了一下,接着明白过来,网上聊天的时候,我曾和她说过从太平沟买了一套新房子的事,她想去那里,这当然更好了。于是,我便笑着说:“对,对,咱们去太平沟!”刚哥见我要回市里,不放心地说:“老二,你可小心点,别让警察逮住。”我说:“没事,太平沟那里警察一般不去。”

我心里激动地怦怦乱跳,和小胡出来,上了车,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便开车向市里驶去。路上我告诉小胡,新房子装修好后,我们家里一次还没住过呢。车到南外环,我正要右拐,小胡突然说:“好了,在这里停下吧。”我一边踩刹车,一边诧异地问:“怎么,不去太平沟了?”小胡脸上微微一红说:“我是怕伤了你的面子,故意骗他们的。”像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我心里的那团火一下子熄灭了,我有些失落地对她说:“你要回去呀,我送送你吧。”她已开了车门,淡淡地说:“我坐公交车过去就行了,你喝了酒,不要进市里了,到新房子去休息一下吧。”说完便下了车,向公交站牌走去。事情的变化让我有些晕头转向,我不知道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看着小胡上了公交车,我只得开车慢慢地向新房子驶去。

晚上回到家里,我赶忙打开电脑,发现小胡却不在线上。一直等到半夜,她也没有上线。第二天,她仍然没有上线。到了第三天,是星期一,我再也忍不住了,便打她的电话,却发现她的电话已经关机。打了几次,一直关机,我心里空空荡荡的,一天都不知道干什么好。晚上上网,有个文友问我,怎么好几天不见一只蝴蝶了呢?我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很绝对地说:“不要有什么幻想了,她不会回来了。”我不死心,又多次打她的手机,开始还是关机,后来就成了空号。我终于相信,一只蝴蝶已经永远离开我了。

到了夏天,为了写作方便,我自己搬到太平沟的新房子里。一天下午,我正在为构思一篇小说凝眉沉思,忽然,一只绿色的蝴蝶飞到窗前,在纱窗外面翩翩飞舞,想要进来的样子。我悄悄地把纱窗打开,想等它一进来,就把纱窗关上。但等了半天,它并没进来,而是翩翩地飞走了。

我若有所失地看着窗外的蝎子山,山坡上碧草如茵,我呆呆地想,这难道是小胡来和我做最后的告别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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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精华: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细腻的文笔,讲述了一段故事,
文章的结尾是文章的亮点,给读者留下一悬念,
让读者在阅读文章后,会陷入无尽的深思之中。

文章评论共[15]个
文清-评论

五一节到了,祝朋友节日快乐!at:2013年05月01日 凌晨1:17

麦余子-回复谢谢文清老师指导!节日快乐! at:2013年05月01日 下午4:57

云龙天-评论

欣赏朋友佳作,祝福五一小假轻松快乐!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9:07

麦余子-回复谢谢赏读!节日快乐! 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10:38

月下的清辉-评论

天气越来越好了,一定要珍惜这春光明媚的好时候啊。多踏踏青,多爬爬山,乐在其中吧。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9:26

麦余子-回复本小说是以朋友的故事为素材加工而成,与作者经历无关,特此声明。哈哈。 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10:30

格子调-评论

无论命运决定了什么,我都决定要微笑着面对,但愿朋友也是,祝福夏安。(:012)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10:22

麦余子-回复与君共勉,与君同行! 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10:48

麦余子-评论

心得:人要直,文要曲。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10:53

麦余子-评论

心得:似真非真,是文学的最高境界。at:2013年05月01日 晚上10:54

红叶620-评论

欣赏精彩小说,学习了!at:2013年05月02日 上午11:43

麦余子-回复老师如此客气,叫我这新手太惭愧了! at:2013年05月02日 晚上7:01

红叶620-回复别叫老师,可不敢当啊,共同学习吧!祝写作愉快! at:2013年05月03日 上午10:21

红叶620-回复呵别叫老师,不敢当啊,共同学习吧! at:2013年05月03日 上午10:24

红叶620-回复别叫老师,我不敢当啊,共同学习吧,祝写作愉快! at:2013年05月03日 上午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