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命改变

自从我给部队子弟学校的学生们当了那一日之师以后，自我感觉一向良好，觉得自己还真是一块当教师的料。不足的是只当了一天，还没过足瘾，总觉得有点儿遗憾，总想着能再过一把瘾。毕竟诲人不倦的味道还是挺不错的。可是学生们接受工农兵再教育的积极性太不高了，没有一个学生有再来学习一次的愿望。

1973年新兵分到部队以后，军党委决定办一个教导队。原因是因为过去林彪集团推行政治可以冲击军事的论调，导致部队军事技术水平大打折扣。我就亲眼看见一部嘎斯69小汽车搞中修，修了70多天还没修好的例子。现在部队要重新抓技术了，现代战争不懂技术那怎么能行呢。

教导队就像大学，设置的门类很齐全。从射击刺杀到后勤保障，全都要抓。教员和各级领导从军直机关和各师团有经验的干部战士中抽调，学生当然是从新兵中选拔。我们修理所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分到我们这里的新兵自然是全都到教导队学习去了。

就在教导队还在酝酿准备阶段，有一天我们的副指导员悄悄告诉我，说上面有意叫我到教导队担任汽车电工班的班长，叫我做好思想准备。我听了很不以为意，因为有意不等于最后的命令，上级随时可能会改变主意的，所以我并没有当回事。

教导队正式成立了，真正的汽车电工班的班长不是我，而是我们班一个1970年入伍的河南兵小l。据我们的副指导员说：有一个汽车电工技师来当教员，他是从下面师里调来的，1968年入伍的兵。他听说我是和他同年的兵，怕我给他难堪，所以有些为难。上级怕我们之间闹矛盾，所以就不让我去教导队了。

我很生气。当不当这个班长我倒不在乎，在乎的是没来由的背上个坏名声。好像我这个人很坏似的，和别人都搞不好关系。不过我很快就释怀了，不让老子当班长，老子还不伺候呢，乐得清闲。我才不在乎那顶临时的乌纱帽呢。

很快又有一件叫我高兴的事。上级决定进行武器装备大检查，我们军直修理所大部分人要下去各师团，军直属队的日常修理工作则由教导队中的后勤修理部门负责，现教现学。我们留在家里的人实际上是无事可做，相当于留守，放了大假啦。而我就是在家留守的一员。我们电工组就我一人在家，我真是乐坏了。因为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任务就是照管各用车单位送来充电的电瓶，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当我目送带着我们修理所“主力”离去的车队时，我的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一

又接新任务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真是过得滋润。我这人有个特点，喜欢一个人独自安安静静的工作。现在就是如此，每天的活不多，又很清静。难得有这样一个清闲的时间，我要好好利用利用。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值班员告诉我，说是军后勤装备处c处长叫我明天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我心里暗自叫糟糕，c处长叫我，准是又有新任务了。

要说c处长在我心里，那没说的，绝对是一个好上级。他每次给我布置任务，都会首先了解我对任务有什么要求和意见，尽量满足我提出的要求。而我每次也都没有叫他失望，不管任务多紧急，每次我总是按时完成任务。所以在c处长的眼里，我也是一个没说的，永远不会叫他失望的“得力干将”。

这次c处长给我的任务是要我赶出30个备用汽车电瓶来。不过好在任务期限比较富裕，所以我倒不觉得怎么样。不过c处长说了，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完成任务，决定从教导队汽车电工班抽调7名新战士来帮助我。

我真是喜出望外，虽说新兵还没学会技术，可是多一个蛤蟆多四两力嘛。哪怕是个笨蛋，能帮着我搬搬东西也是好的。首长关心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于是我高高兴兴的回到了修理所。

据我所知，教导队汽车电工班连同班长一共有14个人，到我这儿来七个，那就是半个班了。可是又有了坏消息，据去当班长的小l说：来我这儿的七个兵，个个都是最屌的了。

这叫我很不高兴，把最屌的兵送我这儿来，这不成心往人眼里插棒槌——要我的好看吗。到时候影响任务的完成，我怎么交差？不过转而一想，新兵敢跟老兵玩花花肠子？那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跟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倒要看看这些新兵蛋子怎么给老子下套。想到这里，我就安安稳稳的躺到床上睡大觉去了。

二

下定决心

第二天，七个新兵背着背包来到了。副指导员把他们交给了我。我看着眼前这七个在我面前规规矩矩的新兵，怎么也无法把他们同“最屌的兵”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在我看来，他们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怎么会是调皮捣蛋的兵呢？不过我心里还是不敢大意，我端起当初在学生们面前摆的架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叫他们先收拾好东西，然后换上工作服跟我到车间里去。

新兵们乖乖的按照我的命令行事，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半点异议。我在心里暗自琢磨：他们怎么这么听话？到了车间以后，我就安排他们把几个需要大修的旧电瓶拆开。可是新兵们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手。我生气的呵斥道：“看什么，还不快干。”

新兵们怯生生地说，他们不会干。这让我很生气，我很不满的说道：“你们当兵也好歹有几个月了，就算教导队还没教，你们在原单位老兵也该教过你们吧，怎么就一点东西都没学会？这几个月兵怎么当的？”

谁知这话一说出，新兵们就跟我大倒苦水。原来他们真的是一点东西都没学到，在原单位，老兵指望他们去教导队学本事，不想教他们。在教导队就更惨了，他们的班长小l和教官对他们就如对敌人一样，他们稍有哪件事做错，就训斥、责骂他们，搞得他们一天到晚战战兢兢，像受气的小媳妇。每做一件事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又做错了那件事，遭到班长和教官的责骂。他们的教官和班长小l都是河南人，于是就大搞小山头主义，只教河南兵。他们这些不是河南兵的家伙想向班长和教官请教技术问题，那真是白日做梦。有时候上技术课，又叫他们去出公差。所以他们真的什么技术都没学到。

听到新兵们的诉苦，我不由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旧社会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种旧观念如今还根深蒂固的在人们的头脑中作怪，难道将来在战场上，就靠几个懂技术的老兵包打天下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里终于平静一些了。于是我抬起头，坚定地对这些新兵们说：“好吧，那现在我来教你们。只要你们愿意学，我一定尽全力教你们。”这时候，我在这些新兵们的脸上，看到了欣喜的神色。这也更让我感觉到，他们绝不是“最屌的兵”。

三

诲人不倦

我开始教这几个新兵蛋子学“手艺”了。还真别说，这几个新兵蛋子悟性还真不错，许多东西我只说一遍他们就懂了。比如说充电机功率的计算、电解液比重的计算公式、电瓶极板组的焊接、电瓶正负极的辨认，等等，他们都学得很快。而我的教学方法就是现场教学。面对实物，边干边学。在我看来，这种学习方法的好处就是理论联系实际，这样学得快、记得牢，这也是我过去在学习过程当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而且叫我高兴的是，虽然他们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但是他们彼此很团结，不搞小山头主义。最叫我满意的是他们互相请教，不耻下问。当然，对我他们就更加是不懂就问，学习很是努力。

新兵们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渐渐地，他们对我不再是那种胆怯的、生分的、有隔阂的态度，他们开始对我亲热起来，有什么话也愿意跟我讲了，工作上也更加积极。由于他们渐渐的掌握了技术，很多时候我就做的少了，当然这也是为了让他们多掌握一些技术。总之，他们渐渐的成了我得力的帮手。

过了不久，我发现他们的脸上有了一丝愁云。我明白，上级交给我的任务快完成了。任务一完成，他们就又要回教导队去了。在那里，一向看他们不顺眼的教官和班长，不知又会给他们什么小鞋穿。可是那又能如何呢？他们只是来临时帮忙的，完成了任务不回教导队难道还赖在这里不成？

天有不测之风云，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就在新兵们准备卷铺盖卷儿回教导队的时候，我们的副指导员又叫我去c处长哪里。这回c处长又交给我一个新任务，那就是从这一时刻起，这七名新兵归我管了。我不但要把他们教到学业结束，而且还要给他们做最后的学习鉴定。这可是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了。我回到单位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新兵们。对于这些新兵们来说，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打从c处长哪里又接到新任务以后，我的教学重点开始转移了。前一段时间为了完成任务，工作重点都放在汽车电瓶的修理上。现在这个抢修电瓶的任务完成了，工作重点就要转移到汽车电路电器的维修上来了。

这一天，来了一辆卡车，司机说故障是不充电。我上车检查了一下，心里就有了谱。于是我把新兵们都叫到车前，开始给他们讲检查方法，然后让他们一个一个的上车检查。我要求每一个人检查完以后，都要向我和大家说说他对故障的判断和处理意见。一开始他们一个个都不敢上，我不禁有些生气。说道：“怕什么，这不还有我哪嘛，上！”一个新兵胆怯地说：“老兵，我们怕搞坏东西。”

糟糕，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他们原本在教导队是叫教官和班长搞怕了的。嗨，这也难怪，于是我对他们说：“不要怕，大胆去做，我相信你们。做坏了还有我呢，不怕。”

新兵们按照我的话去做了，他们一个个上车检查，再一个个下车来谈了自己的看法。在大家没说完以前，我一直不说话，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直到大家都说完以后，我才对大家说出我自己的判断。同时对讲对的进行表扬，对讲错的进行鼓励，然后再叫大家动手排除故障。这一次我背着手看大家排除故障，嘴里不时的说两句提醒的话。这一次的经历，让我很是难忘。因为就在当天晚上，新兵们用他们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我的感激。他们恭敬的把我叫到车间，端出一大盘烧的热气腾腾的红薯请我品尝。那时我觉得，这才是我吃到的最香甜的食物，是新兵们对我的“教学工作”最好的肯定。

四

教导队新兵的妒忌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新兵们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工作也越来越轻松。因为他们都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常见的故障排除任务了。至于维修电瓶和充电的工作，那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问题了。我舒服了，新兵们也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好像在路上捡到了金元宝似的。

这天有一个电话打来，说是教导队汽车电工班的那几个新兵要送几个电瓶过来充电。过了不一会儿，那几个新兵推着一个板车，装着几个电瓶过来了。这几个兵一到车间门口就惊呆了，因为他们看到我带的这几个新兵有的在修理电瓶、有的在修理汽车电器、有的在为临时送修的车排除故障。看着他们那一副吃惊的样子，我在一旁打趣的说：“看什么？瞧你们那德行，下巴都快掉到脚面上啦。”

一个原本是我们班，现在到教导队学习的新兵说：“老兵，我们太亏了。在教导队什么都没学到，整天被教员和班长使唤的像个苦力。他们倒好，本事全学会了。”

我很奇怪，他们不是教员和班长小山头里的人吗？怎么也会对教员和班长不满呢？仔细一打听，原来自从那七个兵到我这里以后，教员和班长好像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于是就开始找他们的毛病。整天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那都不对。搞得这七个兵也像受气的小媳妇，整天缩手缩脚的，再加上教员和班长保守，只想着自己大包大揽，提高自己的技术，而从不想着他们还有教育新兵的任务，所以这几个新兵技术提高很慢。有些新兵说：“干脆，回去跟领导说说，我们也过来学习的了。”

我赶紧拦住他们说道：“这可不行，你们都过来了，那教员和班长不就架空了吗？再说，领导又会怎么想？不行，不行。”

那几个新兵不满意的嘟囔着，推着车走了。过了几天，他们又到我这里来了，这次是来把充好电的电瓶取走的。可是这一次叫他们受不了的是，他们看见我在教新兵们学习使用汽车电器检测仪。这是一个神秘的小铁盒子，以前的老兵们很少使用，对新兵们也是极力渲染这东西的神秘。现在这东西交到我的手里来保管，于是我就拿出来教新兵。教导队的这几个新兵不想走了，他们就在我这里听了这么一节课，觉得很是受用。可是眼见得当初和他们水平一样的战友，如今都走到他们前头去了，这让教导队的这几个新兵感觉很是嫉妒。都说当初去教导队是吃了亏了，都想着回来学技术。但是说是说，这种事我是管不着的。

五

分别的时候

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新兵们分手的时刻越来越近了。这时的我和新兵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我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这一天我又到c处长哪里去了，处长给了我七张鉴定表。我深知这些鉴定表的分量，它关系着这七名新兵今后的命运。

鉴定表拿回来以后，我就挑了一个星期天，叫新兵们出去玩。他们走后，我就开始填写这些鉴定表了。我对他们在工作和学习中的表现表示赞许，用许多赞美的词来形容他们取得的学习成绩。最后我对他们的评论是：“完全可以胜任常见的修理任务。”然后，我郑重的将鉴定表封在七个文件袋里，交给新兵们叫他们带回教导队去。

分手的时候到了，新兵们依依不舍的向我告别。他们都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后回原部队去了，再遇到不会的问题该怎么办？

我是这样回答的：老兵不可能总跟在你们身后当保姆，要学会自己在工作中学习；向内行学习；向遇到的问题学习。要敢于不耻下问；不要怕别人的嘲笑；自己学到技术才是真正的受益。最后，我对新兵们说，你们要是心里真的记着我这个师傅，以后有机会到军部，来看看我也就是了。

我就这样同新兵们告了别。

六

后来的事

我和新兵们分手不久，这一届教导队的学员们就毕业了。原本我们班派去学习的新兵，回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兵，我们要跟着你学本事。”我只是笑了笑，再没说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