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忆荒塘愚者居

发表于-2005年03月04日 晚上11:16评论-1条

忆荒塘

(散文)

苏小愚

荒塘就是被闲置的水塘。以前的水塘无论大小,一般是只作蓄水保灌用的,我要说的这个水塘也不例外,只因那会儿人小,不懂得它的功能所在,便只认它为荒塘了。所以荒塘也就不是它的本名,它有没有名,我不曾去细探,只知它所处的山坳被人唤做“太阳湾”,于是我们也习惯了把水塘叫做“太阳湾”。不过说句大实话,我现在实在不怎么看重那个名儿,而更愿意以“荒塘”来称呼之。荒是一种自然的野趣,在高度现代化的社会生活中,作为现代人在我回溯上世纪七十年代童趣生活的同时,荒是被作为一种大美境界而存盘于我大脑记忆库中的。

与多数水塘相似,这个水塘三面环山,一面临农田,简单说来,实际也就是将两山的豁口垒筑起一堵五六公尺高的堤坝,挡住山沟里的流水,这便蓄出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的水塘来。作为丘陵地貌,其实山也不是怎么的高,山上参差错落了成片的松树林。记得有一次我在一条小道边玩一块破的玻璃镜片,我把它斜对着太阳光,用折射出的光块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晃着晃着,冷不丁一只大手捉住我的小手腕,跟着一顿喝责,我这才知道我手里镜片射出的光束晃花了他的眼,然后他的另一只大手在我小手心里抠,抠出那块破镜片将它抛到不远处的草丛上。光块便射到天上去了——只是看不见,看得见的也只是草棵上泛着白光的小镜片。这块小镜片同这个水塘有什么联系呢?当然没有实际联系,但把它们联系到一块来说亦不算荒唐,在我站到山顶看山脚下的水塘,当水塘泛着天光的时候,它就像极我那块被别人丢弃在草棵里的小镜片。

荒塘比一个足球场还大,水深几许那时是说不出底细的,听说是淹死过一些人。平常时候,水静静的平滑得玻璃板一般、。就像我那块泛着白光的小镜片,水塘亦无时不反映着天光,天空蔚蓝着水塘也湛蓝,天色金黄塘面也就金灿灿,天阴沉起脸时塘色也便乌青,如果掷下一块石头,什么颜色又都被破碎了。有风拂来,波纹漾漾向前涌动,酷似半坡上那个舀粪浇地的老农额前的皱褶,随风袭进鼻孔的是一股湿润的沁人心脾的清凉。水极清澈,透出一丛一丛茂盛的水草,水草的绿深淡相济,柔嫩软弱。若一场暴雨之后,水是一定要浑起来,然却浑而不浊,呈一种清浑,略微一些淡白,青碧水草一大团一大团若隐若现其间,如在宣纸上泼洒洇散的颜料。水塘岸边除了坝处的陡坎,多处为缓坡,生着一些杂草。

万物复苏的季节,水塘在山林的映衬下,幽寂而清丽。有蛙类的卵像一条条链珠依附在水草间,晶莹透明着。随了时间推移,一段日子后,这些蛙卵就会孵化成可爱的小蝌蚪,无所忧虑地由静而动。事实上一切生命尽皆如此,生前是静的,动的则是生长生活的过程,至生命结束,又都复归于静。如果说春天的萌动是打破沉寂的开端,那么炎夏的生机勃勃乃为水塘最显活跃的鼎盛阶段。在松林蝉噪的伴奏中,岸边的草丛下开始迸出三两声蛙鸣;云朵的阴影从水面的此端不紧不慢移向彼端;粉蝶纸片一样地飞舞;不知名的蜂不待辨清模样便已嗡嗡而过了。一只蓝背褐腹的“叼鱼郎”闪电般贴水飞掠,“咚”地啄一下水又扑扑地神速消失;一条细长水蛇抬首曲身地摇摆浮游;而大小蜻蜓尤其花样迭出五色缤纷,灰白的、青绿的、大红的、橘黄的、还有虎斑纹的,大的攻击小的,弱的躲避强的,有一些扭打并作一团后联合共舞点水,明知其交配产卵,但牵涉敏感内容,遂一律改称此现象为“双胞胎”以蔽之。长腿小身的水蜘蛛则在水面如履平地,灵动自如,令其天敌莫奈何焉。浅水底的水甲虫通身泥黄作伪装,小心翼翼,伺机爬行。

塘腰处砌有一个条石堆,水下部分的隙缝处是麻杆鲳的聚居所,它们成群结队钻进钻出。这里也常是我们五六个小伙伴的聚集之地,拎一杆细竹竿,一只“凸”字形的竹麋蔑笆篓,蹲在条石堆上悬丝垂钓,钓的当然是这些好动贪食的小家伙,偶尔上钓三两只黄鲫鱼都觉得是大收获了,而塘中央水草上晒太阳的大乌鱼自是可望不可即。撇下渔具入水嬉戏,初是不敢远游,大人讲过,水草缠了腿脚,那会越挣越紧,很难自拔。一次无意中被伙伴追逼进了水草阵,慌张之余发现并没有那回事,柔滑水草抚拂赤体反觉爽利无比,所以别人的“经验”有时不及自己的“体验”。倒是一些臆造出来的虚幻东西令人怕惧。比如一些伙伴说,这塘里有“化骨鳝”,此种黄鳝躯体呈三角柱形,误食它即刻使人骨化成水,虽未见识,但想到一旦被它“咬”一口大抵也会落得同样下场吧。另一说是水下有个“金水娃”,个头与我们一般大小,遍体豹斑,从前淹死的人就是被它拉沉水去而吸了血的。本来我不信邪,但真到深水区了,脑子里总要不自觉地跳出这个影像来,加上岸边有人恶作剧叫一声“金水娃来了”,顿时毛骨悚然,感觉他此刻就在身下,拚命游偏又游不动了,天知道究竟别人吓我还是我吓自己来。

惊魂未定之余,坐在石坎上,又去想那深水下面到底一番什么景象。于是,把躯壳留在石坎上,思想重新潜回到水中。我的思想寄托给了一条敏捷伶俐的麻杆鲳,见到其他小鱼儿,我友好地向它们招呼,它们非但不理我,反而惊疑地瞪视着我,继而瞬息四散。游啊游,穿过层层密密匝匝的绿色屏障,突然一对高举的红色大钳挡在我的眼前——一只大大的面目狰狞的蟹,紧接着一群披甲持戈的武士——螺、蚌、龟、虾将我团团围住,押我进一个冒着气泡的石头阵里。我看见正前方的壁窟里,端坐着我怕惧的那个“金水娃”,他板着黄面孔,一群杂色小鱼在他身前绕膝而舞。“你是何方怪物擅闯本宫?”我战战兢兢:“我是一条鱼呀。”“金水娃”一拍大腿:“大胆!你是鱼儿可你为甚说的人话?”我脑袋一轰:妈呀,他和他那些虾兵蟹将不也说的人话吗?尚不待我争辩,“金水娃”便命他手下打开脚下一个窨井盖一样的东西:“既然他是人间来的,就送他进人间地狱吧。”遂推我进黑洞里。

“ 扑通!”我的思想还未返回,我的躯壳又被人推下水去……

秋去冬至,水塘里的一切蛰伏下来,水塘亦仿佛进入休眠状态。其实抽象地作想,水塘本身不是一个生命个体,无所谓真正意义上的生与死,它之所以“活”在我的意识里,是因了那些靠它赖以寄生的无数个其它生命个体。我怀念它,最主要的是怀念它自然状态下的一种本质上的“荒”。现在的水塘一般都成了养鱼池,人工造就的“鱼”丁兴旺使荒塘以及荒塘的野趣不复存在,最直观的当数塘中特有的水生植物以及那种见之便生渴饮欲望的清亮水色,有过我这样经历的人,即使坐在水塘边装修华丽的休闲山庄里品茗宴饮也无不腕叹能不忆荒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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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点评:

作者名和标题不用写在版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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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欣-评论

我拜读了at:2005年03月05日 中午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