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的骨灰盒至今还在镇政府的某个角落，或者已经被抛弃到荒山野岭。

三公是一个知足常乐的老人，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嘴里常哼着一首我听了二十年的民谣：矮子要长高，驼背子要撑腰……

三公和刘公都是村里极有威望的老人。刘公的儿子是f市公安处交警大队的副政委，三公的儿子是n市国企煤炭行业矿务局副局长。他们晚年都独自呆在老家，很多时间都是我陪着打川牌度过的。

三公是老一辈中极少豁达、开明的老人。九十年代中期，政府提倡珍惜土地资源，死后必须火化，只能深埋植树纪念，不准留坟包。三公和刘公都在报上看到了这个消息。刘公的反应刻在眉梢，三公依然乐呵呵地哼唱着“矮子要长高，驼背子要撑腰……”

新的殡葬制度的出台，急坏了三公的儿子——我的二叔。在他的意识里，小石塔是块风水宝地，三公逝世后埋在那里，会保佑其官运亨通。二叔希望我父亲张罗着为三公生前建一个活人墓。父亲恨恨地吸了几口叶子烟，脸上布满愁云，额头上的皱纹更加紧密。一边是亲情的煎熬，一边是一个老党员的底线。父亲最终选择了拒绝。

二叔没有因为在我父亲那里碰壁而打消建活人墓的念头。年后不久，二叔就给了村里的一个五保户丰厚的钱，让他悄悄张罗这事。特别嘱咐不能让三公知道。没过多久，一个活人墓就出现在小石塔。

三公逝世的风波，成了方圆几十里的大新闻。

一次意外跌倒，三公中风逝世。临终前回光返照，他把两代人叫到了床前，他说死后一定要按照殡葬制度火化，然后在三婆的坟包前深埋，这样他就不孤单了。三公说完一会儿就安祥地走了。

当天晚上深夜，二叔悄悄把三公埋葬。一家人连夜离开家乡，回到几百里远的单位。当然没留坟包。他早就计划好了，待这件事风平浪静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三公的棺材移到活人墓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就被揭发。二叔的离去，我的父亲被通知到镇政府。客套一番后，便呛得我父亲差点犯病。你是人民教师，还是老党员，觉悟哪去了？这事办不好，会影响你的工作，还会影响你孩子的前途。父亲再一次沉默了。良久，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办法联系三叔的儿子。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埋三公的地方找到了。

村支部书记透露了一个消息，政府决定强行起尸。

第二天上午十点，密埋三公的江湖弯人山人海。政府人员、警察、起尸队伍一百多人，围观者上千。我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眼帘再一次浮现出三公慈爱沧桑的面容，耳朵里响起那首民谣：矮子要长高，驼背子要撑腰。。。

起尸队的人拿着锄头，开始一锄一锄地挖。棺材渐渐显露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一阵眩晕，任恣意的泪水汹涌而出……

第二天，镇政府打来电话，让父亲通知二叔带上五千元的起尸费去领取骨灰盒。

父亲如实转告。二叔至今也没去领取他父亲的骨灰盒。

后来听说，二叔回单位不久，就遇到国企改革。他还算幸运，没有下岗，但乌纱帽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