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珊几乎记不起来她第一次见到杨淼是在几岁的时候了。每次想起都要先掰着指头算一下，才能知道那个遥远的记忆是在什么时候了。

那天下午，小姨突如其来的阵痛，让郑彦珊不知所措。病床上的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让郑彦珊的心不自觉的揪着。那是郑彦珊第一次见到女人生产前的样子，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这样惨烈的过程值得吗？

几个小时后，人被推进产房，那缠绕在耳边的恐怖叫声才渐渐淡去。后背紧贴在走廊上，身上的汗水瞬间冷却，连带着心都莫名的恐慌。所有的人都聚在这里，或坐或站，却皆为新生命而来。

凌晨的时候，一阵清脆的啼哭透过厚实的墙壁响在耳边。郑彦珊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郑彦珊只记得护士将病床上的人推回病房，十分钟不到，小小的婴孩就在护士的怀里静静的进了病房，被安顿在病床上。小小的一点，那么的不起眼，脸皱巴巴的样子，好丑。那晚的记忆只有这么一点，之后做了什么却是如何也记不起来的了。

也许是因为这是那时家族里面最小的孩子，又或是因为这是郑彦珊第一次亲自陪伴期待的孩子，所以那时候的郑彦珊虽然自己也不过几岁却总是带着保护的意味，看着他逐渐的长大。

那个皱巴巴的孩子逐渐长大，会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所有人笑，会追着每个人的脚步乱跑，在还未完全走稳的时候。所以摔倒在门槛处，额头磕出了一个口子，深可见骨。尖锐的哭声响在耳边，郑彦珊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顺着额头流下，消毒棉轻轻的落在额头。三针，郑彦珊咬着唇看着，她痛可是她知道不会痛过他。那个十几年之后还清晰可见的伤痕，却带着不可磨灭的记忆沉沉的压在了郑彦珊的心底。

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后来的也就会变得不那么在意。所以后来，郑彦珊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跟在她身边，被他们胡乱玩闹间不小心推下来的砖头斜斜划过头角，粗糙的拐角轻易地划开皮肤，渗出点点血迹。那时候那孩子已经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杨淼。郑彦珊看着杨淼猛的痉挛了一下，那一声仿佛噎在了喉咙处，张着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旁边的孩子醒悟过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时，那孩子的哭声才夹杂在尖叫声中响在耳边，也惊醒了郑彦珊和屋子里的人。郑彦珊看着小姨慌慌张张的带走，敷药，哄睡，那是郑彦珊那时还无法理解的母亲的爱，即使自己曾经也经历过那样的情节，可是终归是孩子，想不明白的依旧想不明白。

往返校园，便少了见面的时光。周末会聚在一起，不大的城市，只是来回的奔跑都是别样的快乐，偶尔郑彦珊也会装作老练的样子指着杨淼的作业指指点点，看着那人睁着圆圆的眼睛不知所措，忍笑忍得异常的辛苦。时光一点点的流逝，郑彦珊还记得高考结束后，自己答应过杨淼一件事情，可是后来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

从北到南，横跨了大半个中国，不喜欢打电话，没有qq，见面的时间也只是每年的寒暑假。刚开始郑彦珊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大的改变，直到有一天杨淼的胳膊搭上了郑彦珊的肩膀。郑彦珊才突然发觉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小男孩似乎只是一瞬间便长大了，高出了自己半个头，一伸手便可以搭上自己的肩膀，却不再觉得别扭。不久前还喜欢走路走在路沿石上，叫着：姐姐，靠路边走。借着高出来的台阶才能稍微搭到自己肩膀的男孩子，恍惚间便从自己眼前消失在了看不见的时光里。

毕业后的郑彦珊回了家乡，没有太大的愿望与野心，只是想呆在那个不太张扬的城市里，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偶尔陪家人去散步，勾着肩膀挽着胳膊的时候，外婆总会跟在后面叫道：不要那样走，被人看到不好。那时候并不理解的多余，后来很多时候郑彦珊回忆起来都会觉得自己蠢笨。

杨淼害怕黑夜，因为那些未知的鬼怪。每次轮到小姨值班总会借宿到别人家里。郑彦珊家离城市中心有点远，所以杨淼也只有遇到周末的时候才会骑着单车去郑彦珊家里。一切正常的无可挑剔，直到那个冬天。郑彦珊远嫁异乡的姐姐回家，正好遇上小姨值班，杨淼也去家里。那晚杨淼感冒，轻微的发烧，最后只能郑彦珊陪着杨淼睡客厅的沙发，足够大的沙发，一人占了一边。杨淼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讲他的初中生活，讲他的同伴。简单的讲述，可是郑彦珊还是听出了他心里不一样的东西。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的想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羡慕亦或是害怕，很简单的虚荣。郑彦珊从来不知道那个看起来乖乖的杨淼也会跟着朋友惹是生非去打架。会跟别人攀比女孩，反正都是在玩谁都不吃亏的啊。那一刹那，郑彦珊居然跟不上那人的思路，世界变的太快，来不及反应。那晚郑彦珊说了好多话，没有责骂，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将自己这些年的理解一一诉说，那样的虚荣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让以后的自己后悔而已。黑暗里，郑彦珊听着自己的声音哑哑的在耳边响着，杨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倚在了自己身边，偶尔插几句嘴，没有反驳自己的想法，似乎是听的认真，可是郑彦珊却深刻的感觉到回不去了。突然涌来的无力感，郑彦珊停下了正在说的话，最后轻轻的吐出一句：我知道说的再多，总是自己的想法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想想，即使没什么用，只是想想。好了，太晚了，睡吧。说完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荒凉蔓延开来。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杨淼将头趴在了郑彦珊的身上，因着发烧的原因，贴着郑彦珊的下巴的地方，一片滚烫。沙哑的男声小声的说道：姐，再陪我说说话。

郑彦珊睁眼看看，黑暗中看不到身边人的脸色，只能说道：赶紧睡，晚了。

说说话吗，先别睡。略带撒娇的口吻瞬间提高了一点，不然我亲你了哦。

郑彦珊无奈的笑笑，欠扁是吧，赶紧睡。还是你打算听我讲鬼故事啊。

不要。我睡还不行嘛！

不到一分钟，那人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语。郑彦珊没有在意，当玩笑一掠而过。口中却不停顿的开始讲到自己看过的鬼故事。一只手迅速的捂上了郑彦珊的嘴，乖乖的闭上了自己的嘴。脑海中一片清明，郑彦珊怎么都堕不到梦境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再次响起了声音，杨淼轻轻的叫着姐，睡着没？不断的重复着，郑彦珊装睡，只等着那声音自己安静下去。郑彦珊等着杨淼渐渐安静下去，刚要咧嘴笑笑。突然感觉一片温软贴上了自己的嘴唇，郑彦珊微微僵住，然后杨淼的舌头便伸了进来。郑彦珊的脑中轰的一声，混沌一片。心中无数的想法瞬间转过，愣是忍住推出的手，她不知道那一下推出去会不会毁了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郑彦珊只能装作做梦睡不舒服的样子，微微动了一下，翻个身似乎又沉沉的睡去。身后沉寂了一会，杨淼的手伸过来碰到了郑彦珊的肩膀。郑彦珊猛的咳嗽了几下，坐了起来。一个手还压在胸膛的地方，似乎在抑制咳嗽声，转身去了洗手间。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郑彦珊不知道杨淼在干吗。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震惊还未完全散去。就那么静静的靠在冰冷的砖壁上，郑彦珊突然就想到了杨淼刚出生的那天，她也是这么靠着墙上，时隔多年茫然依旧。

开门出去，客厅里一片安静。郑彦珊走过去，杨淼闭着眼睛熟睡的样子，郑彦珊拉正了斜在一边的被子替杨淼盖上，用手掩了一下，转身去了另一边的沙发上，和衣躺了下来。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了进来，郑彦珊将胳膊抬起来遮在了睁着的眼睛上，静静地看着光影恍惚的室内。耳边传来翻身的声音，卫生间一关一开，杨淼轻声问道，姐，你睡了没？

郑彦珊拿下胳膊，扭头看过去，没啊，突然热醒了，睡在窗边凉一点。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睡了。

嗯。

那一晚就那样过去，郑彦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杨淼知不知道她知道，反正一切都似乎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玩耍，一样的笑闹，可是郑彦珊却知道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半个月之后，郑彦珊找了份外地的工作，便离开了。

偶尔会想到那时，也会怀疑自己那时那样的做法是不是好，可是却也知道，即使一切重回，她也只会那样做，装疯卖傻。郑彦珊习惯了对自己无法面对的事情，习惯了装作无动于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