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已是凌晨两点了，我还在用心地敲着键盘。我忽然觉得右手的两三指手指头有些痒痒和不适。不用思索也不用将将手送到目下观看，我就知道这几根手指的指甲又长出一点点了，我不加思索地取出电脑边广口瓶插着的小剪刀。我手一伸就拿到了它，就像摸我自己耳朵那样的方便和准确无误，因为它几年来一直习惯地插在那儿。我用小剪刀小心地修剪着那几片指甲，它果然是长出两毫米了。

我的家人和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是个不留指甲的人。当然说“不留指甲”并不是一点久指甲的影子都没有，将整个指甲从手指头的骨肉中拔去干净，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疼都疼死了。我所说的“不留指甲”，是指要让指甲尽量尽量地短，或者说让它短得不能再短了。

这是我个人的习惯，这习惯是从初中时就开始了的。那时候是什么缘故引起我不留指甲的想法呢？那是在一次上课的时候，那一位我一直觉得他很帅、很英俊、很有才，我一直很敬佩的年轻老师给我们上课，我无意中发现他是不留指甲的，我当时的理解是，他之所以那么的很帅、很英俊、很有才，是他不留指甲的原因，因为他不留指甲，既符合讲究卫生的要求，又显得整个人都简洁大方起来。于是我就学他了，从此我就把指甲剪得很短，久而久之，就形成习惯。到后来就越剪越短，剪短到有点儿疼感了这才停止。几十年过去了，这习惯竟发展成癖好了，指甲稍微长出两毫米，就觉心里痒痒，浑身不舒服。一但发觉这样，哪怕是在吃饭都要先中止，先剪了指甲再继续；哪怕是半夜睡觉，也要爬起来处理它，否则再也睡不着了。

十几年二十年来，我经常在夜里剪指甲，这一着却并非又是一种习惯，而是电脑给闹的。因为白天主要的精神全用于忙工作，既然已经忘我，自然也忘记了手指的感受。到了夜里，时间和空间全是我的，我可以全部放松身心敲打电脑的键盘了，这时的手指才是我自己的，它与键盘的接触才让我觉得亲切，才会感觉到指甲生长的程度。

每当在夜里剪指甲的时候，都会有一丝畏惧的心理笼罩在我的心头。为什么呢？因为夜里剪指甲犯了一种忌讳，是我用自我心理解脱的精神力量去战胜去谈化那种忌讳，我才去剪那些指甲，以解除因它们造成心里痒痒的困扰。

那种忌讳是什么呢？是小时候我妈妈和我奶奶分别说过的两句话。那两句话份量不轻，像是刻在我的心灵里，我至今也没有忘却。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夜晚剪指甲，妈妈看见了就严肃地教训我说：“不能在夜晚剪指甲的！夜晚剪指甲，人家丢了东西就怀疑是你偷的！以后可要记住了！”又有一次我在夜晚剪指甲，奶奶看见了就责备我说：“不能在夜晚剪指甲的！夜晚剪指甲，父母过世时你就无法见到他们的面了。”小时候我想，妈妈和奶奶的说法虽然不一样，但都是极可怕的事，从此我就暗暗地将夜晚剪指甲当作一种忌讳了。

打从我有分析的头脑开始，我就隐隐约约地怀疑这种忌讳的科学性，以致后来我竟认为它是迷信的说法，认为什么时候剪指甲应该跟社会人事没有关系的。我依稀又记得什么时候家乡的一个什么人，也曾说过像我奶奶说的类似的话，想到这我的那个想法又有些动摇起来了。后来我又想，也许不单只妈妈和奶奶那样说，而是许多或者全部都是这么说的。我上了大学之后，学会了遇事都用科学去分析。那么家乡人为什么那样教导孩子，不要在夜晚剪指甲呢？我明白了，因为家乡那时及以前，夜晚只有煤油灯，而且又舍不得捻得太亮的，在如豆的昏暗的灯光下，操剪刀去弄与皮肉紧密相连的指甲，岂不是十分的冒险吗？手指头又是神经稠密的地方，不小心剪去一片肉，血流不止，山旮旯里又缺医少药的，岂不造成大大的麻烦？大人们要让孩子们明白这层道理感到很费劲，于是就用那样的说法去哄吓他们，这样既简单又有效。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我自认为这样的解释才得个中三昧。

今晚夜，我的指甲是剪好了，我又能舒服地敲了一阵键盘，我忽然看见时钟那柄短针指对了“3”，我对我说，为了延长一些我的寿命，我当去洗澡睡觉了。

在我洗澡的时候，我在自我搓背时想到了指甲的用处。我想人为什么长指甲呢？哦！知道了，人是猿猴进化过来的。想当初人类就像现在的猿猴一样，用四肢行走，又爬树又抓蛇什么的，没有长长的、尖利的爪怎么行呢？后来猿猴渐渐的变人了，爪就变成指甲了。人类连尾巴都进化得无影无踪了，可人类现在还保留着指甲这又是为什么呢？哦，我知道了，保留着指甲是为了挠痒痒的。尽管人类如何的高雅，如何的绅士皇帝，暗地里总免不了有挠痒痒、勾鼻子、挖耳朵的时候，于是指甲就那样的被保留了下来。人类的习性百分之九十九已经从猿猴那里彻底地改变了过来，唯一没有改变的习性就是挠痒痒。人类太聪明了，在自我挠痒的时候，有时发现手臂和指甲不够长，比如痒痒发生在后背两肩胛之间的时候，人们就觉得手臂和指甲的长度都不尽人意了。于是就发明了用牛角或竹片做成的“抓挠”，美其名为“如意”，使用起来真的就如意多了。那些大款大腕大官爷们，就更会享受了，他们痒痒的时候不自己挠，都到休闲中心去让人按摩。

也许任何动物都需要挠痒痒的，不光是人和猿猴。你看猪马牛羊，它们没有手，只有四条腿，腿是要时时着地的，不能当手便用，再说也不好使，当它们身子痒痒的时候，它们就用身子去蹭墙蹭树来解决。禽类有爪有喙，自然是方便多了。鱼类呢，它们只有鳍，鳍于挠痒无济，怎么办呢？它们只好突然猛游一下，借水与身体的摩擦来解决。

我又想，我见过不少男男女女，留着长长的指甲，难道都是为了挠痒痒的吗？不，决不是，是为了美？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他们本人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每当我见到他们长长的指甲，我就觉得心里发毛，虽然那些东西并没长在我身上。使我不明白的是，那些留着长长指甲的年轻人是怎样操作电脑键盘的？也许他们都不使用电脑。不对啊！现代的年轻人有谁离得开电脑的？

也许留着长长指甲的人，是太注意神仙皇帝的画像了。神庙里、画册里、电脑里、电视剧里，那些神仙大多是长长指甲的。尤其是三清神像，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都留着长长的指甲。我想神仙他们一天到晚没事做，不用动手劳作什么，只须手中捧着“混元宝珠”、“长柄如意”、“短柄宝扇”什么的静静地坐着，留着长长的指甲也无可厚非的。不过神仙无聊得慌时也常要“掐指一算”什么的，然而指甲太长了“掐指”也是极不方便的。神仙的像是由人想像画出来的，自古以来有谁见过神仙呢？第一个画神仙的人也许是想让神仙有着长长的指甲，以暗示他们的万寿无疆。其实他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肤浅了，给神仙一两寸长的指甲以暗示他们的万寿无疆是无济于事的。国外有一位怪人，才五十多岁就留有几米长的指甲，那些指甲绞成一团，就像个竹篮子长在手上。可见指甲与寿数根本没有关系的。

再说皇帝。皇帝留着长长的指甲，对于披阅奏章也是不方便的。即使一些昏庸皇帝一生不理朝政，但他们并不是一天到晚都睡着，实际上他们还是要做事的，他们只是不负责任、不务正业而已。中国历史上有几位这样的皇帝，他们一生不问国事，成天只是用心致力于做那些非份之事。在南北朝时，有几位皇帝就这样。如北齐的第五位皇帝高纬，成天自己作词作曲，抱着琵琶自弹自唱，唱到兴处，还命令上千名太监、奴婢一起给他伴唱；北周的第四帝宇文贇，钟情另类服装设计；南齐的第六代皇帝，常常通宵捕鼠取乐，还酷爱杂技，以致到了痴迷的程度。唐代也有这样的皇帝，唐僖宗喜欢算术、音乐、下棋、斗鸡、赌鹅、蹴鞠、骑射、剑术，而且无不玩的精妙，特别是对打马球十分迷恋，而且技艺高超。在明代，明熹宗朱由校整天在皇宫里舞弄刀锯斧凿油漆之类，痴迷于木工，乐此不疲，废寝忘食，而且技巧娴熟，就是能工巧匠也是望尘莫及的。

依我估计，皇帝也是不留长指甲的，给历史上的皇帝画像的人，大多也是凭想像画的，画他们留着长长的指甲，也许是要暗示皇帝的尊贵。因为“尊”以三清“天尊”为依据；“贵”是以皇帝不用耕田种地为依据。把他们的指甲画长一定是出于这样的思路。

清王朝宫室中的皇后皇妃和贵人，都留长指甲，而且还嫌指甲不够长，却又套上用金银打造的长长的“护指”。她们的手套上“护指”是为了装饰得更加美丽可爱的吗？我看不出它对增加美感有什么作用。我不明白，她们套上那个劳什子感到舒服吗？难道她们就不觉得累赘吗？尤其慈禧太后的“护指”长得可怕，让人望而生畏。对了，她们的“护指”肯定是件软“武器”，或者干脆叫做“凶器”。她们一定是以此来威慑服侍她们的宫女，看谁不顺眼就用来刺谁。

我不喜欢长指甲，我认为长指甲一是有碍于劳动，二是它容易藏污纳垢。我老家那里的人流传一个笑话故事，说是解放前有个老学究留着长长的指甲，而且每当他要望远时常常将手掌加在额，谓之“手搭凉棚”嘛，以显示他老成持重、高古仪态的风度。一天，老头儿去茅房大解回来，先装一阵“老态龙钟”的脚步走进人群之中，然后立定，“手搭凉棚”仰望日头。这时旁人闻到一股奇臭从他那里袭来，那老头也闻到了。老头抽了抽鼻子说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来：“唔——嘛，广西太阳臭！”在旁的其中一人眼尖，对他说：“阿公，你自己看看，你的指甲下面净是屎啊！”老头儿翻掌一看，果然如此。众人一齐大笑起来，老头儿这才正规走路，匆匆走开了。

在我人生的前几十年里，我一直讨厌长指甲。我一直坚信这样一种理念：我以为躬劳笃行的人是不留长指甲的，因为指甲的神经末梢极少极少，其触觉是麻木的，它接触物体时冷暖不知，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指甲将物体与人的皮肉隔离起来了。真要实干、真心做事、热衷于身体力行的人，是不喜欢留长指甲的。因为决心体念生活的人，都想让手指头与事物亲密接触，通过手指头的皮肉来达到与事物的交流和沟通，以获得身心的感受。不是吗？演奏丝竹管弦乐器不是这样的吗？操作电脑键盘不是这样的吗？医生把脉、与朋友握手不也是这样的吗？

后来，几年前的一件事，使我重新审思我对长指甲的看法。

那一次我回农村老家走走，看见一位农伯，他的十个手指中八根手指指甲都极短，唯两只大拇指留着长长的指甲，我甚觉不解。我又看见他指甲下面有黑黑的污垢，我看着心里就发毛。我怀着好意劝他道：“大伯，留长指甲不好的，长指甲下面容易窝藏病菌，对身体健康不利。我身上带有指甲剪，让我帮你剪掉吧！”不料那老伯不但没有感谢我的好意，反而不高兴似的说：“你不做农活你哪里知道指甲的用处，我天天要用它解牛鼻绳呢！”我脸红了，自知是多管闲事了。

通过这件事，我懂得了一个道理；留不留长指甲，是各人的习惯和爱好，也是各人的自由和权利。留有留的道理，不留有不留的道理，留与不留均无可厚非。我不喜留长指甲，见了留长指甲的就心里发毛；别人喜留长指甲，见到我指甲短短的心里也会发毛的。要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剪短指甲是不可能的；同样，要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留长指甲也是不可能的。

西方国家习惯于资本主义，看见中国搞社会主义就心里发毛。中国坚持搞社会主义，但没有对搞资本主义的西方国家指手划脚，也没有对他们心里发毛。这就是中国的智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