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走出门外，只见太阳从薄云中慢慢升起，虽然没有多少热力，但又圆又亮，显得非常清晰。再往近，是一只喜鹊飞快地掠过天空，一排接一排的白杨树在清风里自由地摇动。眼前是农村的一个碾压场，随意着堆放着一些玉米秸杆和柴草。这里呈现着三层景深，就在附件的几棵树上，晨起的小鸟在尽情地歌唱，歌声吵醒了每一个城里人回乡的梦。

这里不是故乡，这是河西走廊的东端，腾格里沙漠的边缘。只因为省委一项扶贫决策，这里的三个村成了我们单位的联系村，这里的两户人家成为我的联系户。因为无权无钱的缘故，也因为单位把提高村民致富能力作为根本的原因，我其实为他们什么也没做，也感觉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地到他们家去看了两三趟，问候他们家的情况，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几句老人，逗一下小孩，转身也就出来了。谁知人都是有感情的，来过两三回就认下了，加上同是农村人的朴实，他们也说着热情的话，感谢我还记得他们的情况，知道他们的难处，还知道问谁的病现在治到了什么程度。本来很形而上的政策，慢慢好象在我眼里也清晰了许多，再和老家的情况合起来想，就象老家里多了家亲戚一样，其实他们也没想我一定能为他们办什么事，给多少钱，解决多少问题，只是因为联系，彼此也就多了一份联系吧。一进家门，他们便忙着倒水端馍，热情招呼，聊许多家常里短的事儿。出了门同事对我说，你联系的这家可真热情啊！这么说着我倒真不好意思了，想自己没能为他们办什么事儿，实在不是不想办，可我又能为他们办什么事，彻底解决他们的难肠呢，一时也想不清楚。

我想不清楚的这事，好多人也想不大清楚。因为来自农村的原因，也因为父母依然生活在农村的原因，我更加熟悉这里的一切。这次去搞收入情况调查，具体情况让我感觉很惨。种一亩麦子，辛苦劳作一年，纯收入只有一百块钱，原因是亩产六百斤，能卖六百元，但种子、化肥、农药、灌水等成本算下来就得500元。种玉米还好一些，也就能收获五百元左右。如果家里有一个人外出打工，一年能挣个万来块钱。就这样下来，人均收入也就两千块钱。如果有病没劳力，无法外出打工，再不种经济作物或养殖，人均收入也就几百块钱。当城里人大声呼喊工资低消费高的时候，真不知道这里的村民在喊什么。我没听到他们喊什么，只听到他们说现在政策好的很，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农民几千年了，从来没这么好过。也许这些是应景的话，可是扣除了纯朴的因素，我真不知道他们，包括我的父老乡亲，也包括我依然种地的父母，他们的日子何是才能真正好起来。

晚上躺在驻点农家的土炕上，怎么也睡不着，听着旁边同事的鼾声，想着我心头的乡村纪事。从实际情况看，这里要比我的老家要好得多，交通方便，有水浇地，经济作物能挣钱。但有许多又都是一样的，一方土地养不了一方人，必须另谋出路。而所有人的出路又在哪里？应该说省委的这项行动不是把贫困户摆在四十万的干部面前，而是把农民的出路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城镇化和现代化的路怎么走，谁也不知道；有着两千年农业传统的国人，尤其是农民自身，显然很茫然，茫然无措！

晚饭后，走在新修的水泥路上。夜色袭来，清风悠悠，月亮很亮，天空很净，整个村子显得非常安谧和宁静。城里人的好多东西，这里的人没有；而眼前的这一切，城里人显然是不拥有的。美丽的乡村，映衬上故乡的好多物事，使我感觉非常亲切。自然、纯朴、善良、安心，是这些村子活着的状态，也是这里所有的人活着的状态。他们也许羡慕城市生活，但面对生活的艰难，他们更多地选择了安静地活在自已的世界里。外面的世界可能非常精彩，可这些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当他们用非常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这些说着普通话、衣着新鲜洋气的城里人时，他们还有些不自在，眼睛里充满了遥远的想象。

我联系的一户姓陈的人家，两个老人已年近八十，但精神很好，可惜的是主妇得了甲亢，花了好多钱，却总是治不好，依然在进行着无休止地化验、吃药、治病。好在孩子学习很好，成了这家遥远的希望。出来同事说他们太不重视病了，我告诉他们，其实农村的病有一个标准，人能动弹的都不算病。真有一天病得起不来了，真正躺下了，才说是真的病了。可这时候的病对医院和医生来，好多人为时已晚，只能在遗憾里了结残生，其悲可叹啊！帮不了什么，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感觉自己说的那些话好轻啊，轻得象一只羽毛，浮动在狠狠的风里，不知飘向了哪里。

时光在匆匆中过去了，我们踏上了归程。当挥手告别这个村子和村里人的时候，我的心里纠结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可我不知道他们的路在哪里，他们已经在农业的田园里走了两千多年，走过了几百代人，可是他们的路怎么还不清晰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学而优就应该为他们多做些事情，可我除了会写那几句虚头材料和狗屁文章之外，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呢，我没想出来我能做什么。甚至回头想来，这一路上自己只顾着自己，买房还账诸事坎坷，给父母都没能做什么，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再回头想想，那些甘当公仆的当地政府老爷们，农村的三级组织们，扶贫已经进行了三十年，他们又为村民做了些什么呢？谁也说不清楚，好象也想不出来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的心头产生了诉诸出来的悲凉，为我自己，也为和我一样的那些公仆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