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将近八十的人了，头发多半已经白了，嘴里仅剩的两颗牙也开始有些松动了。在满是皱纹的面上还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姣好的模样。六十多岁时，丈夫病逝，六个子女也都各自成家了。

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她，仍舍不得那些田地。天蒙蒙亮时就起床，先把饲养的几只鸡喂饱了，就打开大门放出去散养，然后就扛着农具到几里外山谷里的菜园里耕作。种时令菜，除草，浇水，施肥。一直到太阳照到整个地面时，才用衣袖擦擦额头上的汗，顺便摘点蔬菜带回家。

生火做饭，吃饭，给那只大花猫喂食。一边洗碗时，一边和正在吃饭的花猫叨念几句。待厨房的事情完成后，就把昨天晚上洗澡换下来的衣物装进木桶里，带上在卖狗皮膏药的人做宣传时发的洗衣膏和木棒槌，锁上门，往村口的小河边走去。

在这家屋前那家屋后的路上正走着，经常会碰见送孙女上学的后屋里的张大妈。于是，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孩子，欢快地喊着：“七太婆好！我要上学去了。”（村里祖辈人迁居到这里，后来生了七个孩子。丈夫排行第七，乡亲们都叫她七婶，七婆婆。）她便和蔼地和孩子逗上一阵，告诉小姑娘要好好学习，她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搜寻着，摸着糖果饼干之类的给那小孩。

看着这对祖孙俩一前一后的背影，她想起九八年的那次洪水。同是眼前的这条路，唯一的一条去学校的路，被大水淹没了。她就卷起裤腿，背着孙女，住着竹篙，一步一步地凭着感觉在漫及大腿的水中试探着前行。水里的泥巴软而滑，有一步踩空了，差点整个身体都要载到水里，幸好竹篙柱在了一块石头上，才稳住身体。把小孙女放在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接着，又折回去，把小孙女也背过来。通往河对岸的桥也被的大水给冲垮了。河里的水涨满了，都往两边的农田里漫。她便凭着记忆，绕了很远的路才将两个孩子安全地送到了河对岸的小学里上学。约莫着到了快放学的时候了，就早早的等在教室门口，来接孩子回家。半年后，在家养病二十多年的丈夫又一次的发病后，终于没有再醒来。两个孙女也都被女儿接回婆家抚养读书。此后，她便开始过一个人的生活了。

想着想着，已经到河边了。已经有几个村里的女人在一边洗衣服，一边唠着家常。她找了一块靠近沙滩的石板，用别人放在旁边的干草垛垫着膝盖，跪在石板的一端，开始用力地搓着衣服。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听着年轻地媳妇有说有笑地讲着村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当听到她们谈到后湾里的五嫂前天在卫生间里滑倒伤着头部住院的事，她会默默地记在心里，想着等五嫂回来后，定要拿几个鸡蛋去看看。当听到她知道的事情，也会说上几句。有时候，也会看着石板旁的几只游来游去的鱼儿发呆。

洗完衣服回到家，看天气很好，搬几条长凳子到家门口的道场上。然后从光线昏暗的堂屋中，捧出几个圆形或方形的装有花生或菜籽的竹篾编的筛子。进进出出的来回了好几趟，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靠近筛子，小心翼翼地摊开，低着头，用长满老茧的手，一点点的清理着坏掉的种子。阴雨天，屋里潮湿，好多东西都不能很好的保存，只能靠晴好的天晒东西。理着理着，好像记起什么事情没做，便有起身回到屋里。

捣鼓了半天，终于锁好那笨重的木门。带着草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门了。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在公路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向她打招呼到：“大妈，您又送菜给女儿吃啊？”她笑眯眯地回道：“哪是呀，自己种的菜吃不动，送点过去。”一阵笑声过后，她继续走着。

“妈，您怎么又给我送菜了？我这里有菜吃的。”女儿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把她让进屋。她只顾着从包里一样样的拿出东西给女儿，像一个孩子从怀里拿出她珍藏已久的宝贝似的。她满意地说：“你不是没地种菜吗？我一个人也吃不动，你们人多，免得浪费了。你看，这个是我剥好了的花生米，你公公爱吃这个。我还带了已经炒过的粘米粉，我怕自己手上脏，你们怕吃，你什么时候有空做成粘米粑给他们吃。婷婷（她的外孙女）以前跟我说你嫌麻烦，懒得弄。昨天阴天，在家没事就做了点。”

“妈，您别惯着孩子了，这么麻烦的事，以后别做了，现在超市里都有的卖。”

“孩子啊，你不知道，买的哪有这自家做的好吃啊？婷婷和她爸最爱吃我做的。趁我还能动，做给他们吃，等我动不了的时候，想要在吃上这东西，就难喽！”

母亲感叹道。接着又和我说了一下村里的琐碎事情。

“妈，您坐会儿，我来做午饭。”她听到后，就连忙起身说家里有事要先回去。女儿知道母亲性急，脾气倔，强留她也是徒劳，只好让她回去。

女儿把孩子叫过来，苦口婆心地说道：“孩子，你知不知道，外婆做这个粘米粑有多么的不易啊！先要买粘米回来，淘好米后，等到晾干了，再拿到碾米房去碾。你外婆做的粑好吃，是因为她们完全都是靠力气用棣（一种传统的碾米工具。一端是固定有石条，石条下有一个石槽，石槽中放着需要碾碎的东西另一端靠人踏，利用杠杆原理。）碾碎的。所以，我们吃起来才会有嚼劲，比机器磨的要好吃。碾成粉末状后还要用细密的粉筛晒一遍，去掉粗糙的部分。再放在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炒，还要注意不能炒糊了，一般都得花费几个小时。你外婆家是土灶，一个人要在灶台上炒，又要在灶台下烧火，这得花费多少的精力啊！以后你别再吵着要吃了。”

从女儿家回来，她草草地吃了点早上剩下来的饭，就又扛着锄头去山边的菜园里忙碌去了。待天快黑时，才又扛着农具回家。从新把那些个筛子搬回家，等鸡都回到笼里，就早早的关门了。煮点面条或米粉，就样把一顿打发了。她不懂怎么放电视，也不会放。早早上床坐着，没有开灯。睡前总会想着儿女们过得怎么样，偶尔也想想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夜里，有时候会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心里想着这会是哪个孩子，又很开心的起来接电话。于是母子聊聊天，说说生活琐事。放下电话，又回到床上想了一会儿，就又进入了梦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