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豆子都已经收割,自家的豆子比人家的晚成熟几天,结果遭遇连阴雨,有的豆子落地生芽,有的豆子在豆棵上就生芽了,触物生情,刀刀妈放声大哭。别人来劝她说,就那一点豆子,何至于如此伤心?哭坏了身子,谁替你受?不说还好,如此说来,谁能理解她的痛楚,于是又痛哭起来。别人再劝,她说别劝她,也许让她哭哭就好了。
她哭的不是那一地的豆子,她哭的是女儿,她对女儿的教育是失败的,至少是失落的。
刀刀的家在城郊,爸爸在县粮食局某仓库上班,改革前和改革不久,那可是一个吃香的喝辣的有油水的部门,买米买面买油买花生不费劲,东家请西家托的,着实风光了一阵子。母亲虽然不上班,可是母亲会一手裁缝活,在城里有一间裁缝铺子。改革开放初期,人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就想穿的好一点,但那时服装没有这么多品牌,有品牌的衣服又太贵,所以找裁缝缝制衣服的比较多,母亲裁缝铺子生意红火,就忙。尽管招了几个学徒帮忙,但是那里还是离不开她的手艺,于是她也就顾不得刀刀的吃饭,刀刀是有怨言的。一边是滚滚财源,一边是刀刀的前途,她不知道如何取舍,正在犹豫彷徨之际,她在裁缝铺子里听说,城里有个学校实行封闭式教学,学生吃住在学校,解决了许多家长忙不得闲照顾孩子的难题。可是学费贵,但是许多家长就是冲着这个贵来的,一是显示了家里有钱,一是显示了对子女教育的重视,所以许多家长趋之如骛,真有钱的把孩子送来了,假有钱的,打肿脸充胖子也把孩子送来了。学校一看财路来了,就盲目扩大招生,结果教育资源严重不足,学生教育就有吃不饱的现象,影响学生的学习,甚至以后的成长,刀刀的故事就是一个明证。
刀刀所在班级,是个贵族班,也就是这里的孩子家里不官即富,他们个个不以学校为然,不以学习为然,学校教育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们则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课堂上经常是打打闹闹闹不注意听讲,作业经常应付官差不求甚解,考试常常抄袭抄袭不求进步。刀刀还保持小学的习惯,闹中求静,认真听讲,安心作业,独立考试,她在班级显得另类,显得不合群,老师越喜欢她同学们越孤立她。在班级他们有老师管着,约束着,还不敢放肆,可在寝室里,那就是她们的天下,所有的骄傲都是她们的了。
刀刀人小个子矮,老师给安排下铺。可她的上铺同学嫌上下不方便,连哄带吓把她换到上铺。可换好了才知道吃了大亏,她个子矮,上下铺都是一个难题。她满心委屈,和母亲说了这种情况,母亲说要搞好团结,同意的事就忍忍吧。上不去床,从家里搬个凳子过去,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她从家里搬个凳子过去,上下床果真方便多了。可是好景不长,有这个凳子她上下床也不方便了。每晚,她放学回来,发现她们都在她凳子上放着一些食物,她要求她们把食物拿过去,她们说要她等一会,她不敢力争,就只好等。等急了,她再催,人家就不耐烦了,把东西拾掇拾掇,甚至不拾掇,把凳子推到,给她样看,她忍气吞声把板凳扶起,甚至把食物也拾起来递给她们,她们带手就把它们扔了,嘴里还说着不明不白不干不净的话。刀刀上了床,蒙上被子偷偷地哭,经常是在委屈中睡去。
如果还就上床一件事,她也可忍受,接两连三的事,造成了她更大的恐惧。她在班级被孤立了,谁要和她玩,和她交朋友,谁就是全班的敌人,大多数同学都要和谁作对。小孩的生态就是弱肉强食,没有公理规则可言,谁也不敢跟她玩。我问她,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可以交流的对象,那太可怕了。她说,那也不是,她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同学,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几乎成为她的唯一依靠。我问她,那个同学就不害怕她被孤立吗?她说那同学可不怕,她叔叔是当地一霸,谁也不敢惹他,其他同学闻之就惧怕三分,所以她敢和她交往,她非常珍惜那种莫逆之交。可是她不和她住在一个寝室,即使住在一个寝室,也不可能形影不离。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就欺负她,甚至变本加厉。学校每天都要对寝室卫生进行检查,要进行评比,刀刀回回都是倒数第一。老师批评了她,她才哭着告诉老师,她每天起床都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把脸盘的水倒的干干净净,把毛巾洗得干干静静叠得有角有楞,可是她每次回到寝室,看到被子有人给她抖了乱,脸盆里倒满脏水,毛巾用来擦皮鞋抹桌子,老师不相信有这事,就把同寝室的其她同学喊来对质,其她同学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没有这回事,她也有口莫辨。
初二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转班级,惹不起躲得起吧。
初二,班级调换寝室,老师又安排她睡下铺,鉴于初一时的教训,她再也不跟别人换上铺了。可是报复行动又开始了。老师来检查卫生时,发现她的被子上有许多血迹,女老师知道这是月经,她以为学生初潮不知道,就把她喊来,对她进行青春期教育,要她讲究卫生,更要搞好个人卫生。她不知道哪弄来的血迹,一头雾水。老师问,她身上来月经没有,她说没有,她不知道什么是月经。但同寝室的人好像议论过,一定是她们干的,她一想到是她们干的,厌恶得都想呕吐。她惧怕这个,就主动和上铺的同学调整了床铺。
她和那个同学好,谁也拆不散,可是她们可不会善罢甘休。有一个星期天回学校,她除了问妈妈要了生活费,还多问妈要了一些钱,因为她的那个要好的同学要过生日了,她想送给她一个礼物,表达自己的祝贺之情。她给那个同学买了一对可爱的、淘气的陶瓷兔,她属相是兔子,那位同学非常喜欢,并且在班级进行炫耀,其他同学就恨刀刀。刀刀一回到寝室,她们就叫她坦白,否则就告诉同学、老师,让她丢人现眼。刀刀莫名其妙,她们说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就说,她偷了谁谁的钱,她说没有;她们就说她是死硬分子,不见棺材不落泪,谁谁看着她翻人家的箱子,她说她没有;她们问给谁买礼物哪来的钱?她说那是她妈给的;她们就说,家里穷得开不了锅,哪有钱给谁买礼物,她说她家不至于穷到拿不出几十块钱吧?谁提议:“别跟她废话,叫她一件件把衣服脱掉,一件件检查她的衣服,不相信脏人还能干净了?”她没拿别人的钱,不愿意脱;外边下着雪,零下十几度严寒,她也不敢脱,否则就会冻感冒。但是面对一群狼,她只能感叹虎落平川被犬欺,她脱去一件,寒意就往皮肤上钻,她们就检查她的口袋,除了饭卡,什么都没有。她们还要她脱,她说还是你们搜吧,她们七手八脚把她脱得精光,衣服上并没有她们所说的偷的钱。她们相视而笑,一个女同学伸手摸向她的ru*房,说:“这小妞也有ru*房了?但小得像虾米,不知道能不能挤出奶水来?”大家哄堂大笑。她这才能拱到被窝里,那次也因此感冒了好几天。
她们那次搜查没有达到羞辱她的目的,并没有就此罢手,更大的阴谋等着她。
也是一个星期天回校,另外一个寝室女同学带来几百块钱,放在钱夹子里,又把钱夹子放在手提箱里,出去玩了一会,等她再回到寝室,她的钱连同钱包都不见了。她向老师报了案,老师觉得钱数较多,就非常重视,寝管处干部就把同寝室同学都召集起来一个个询问,都说没有见到。正在老师一筹莫展时,刀刀寝室有人报告,在刀刀被子底下,发现钱包。刀刀身有百口,口有百言,也不能撇清。老师组织学生翻了刀刀全部东西,也没能找到那赃款,老师也不敢下结论。只有打电话把刀刀的母亲请来,刀刀母亲骂了刀刀室友,并发誓赌咒刀刀不会偷人家东西。这件事在校长干预下,不了了之。
刀刀再也不敢在那个寝室那个班级蹲了,她调换了班级,可是两个班级教学进度不一样,她的学习有断层,所以她慢慢跟不上,成绩是秃噜舌头唤鸭子一里不如一里。
刀刀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高中三年也没有考上理想大学,她甚至都不想离开父母上大学了,父母亲觉得这怎么行?现在哪个孩子不上大学?她说她恐惧集体生活,初中集体生活给她留下太多的痛苦,太多后遗症。她父母这时才感觉到那时把孩子送到寄宿制学校是一个大错特错的事,现在后悔也为之晚矣。亡羊补牢,刀刀大学的学习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于是妈妈就决定牺牲家庭,牺牲丈夫,陪刀刀就读,刀刀这才勉强愿意读大学。刀刀在校外居住,说有妈妈陪读,她的同学不相信有妈妈陪读,私下议论她在外和男人同居了,她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所以就我行我素。她想上课就上课,不想上课就不上课,有时课上的半半拉,不打招呼就出去了,一身黑衣黑裤,黑围巾墨镜,显得很酷,特立独行,老师学生都以她为神经病,不去招惹她。
她在其他学校找到认可,就更不想到她自己的学校上课了。
有一天她到另外一所名校找她过去的同学,当时还没有下课,她就在门外等,可是飘来老师十分精彩的讲课声,教室里也不断有掌声传出。她不禁想这里的老师是怎样的老师,这样学高为师?这里学生是怎样学生,这样学有所成?就站在门口听起来,心潮澎湃。等老师开门,她吓了一跳,老师看见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问为什么不进班听课?她说她不是这里学生,她来找同学的,被他的课吸引,就认真听起来。老师非常和蔼,说如果喜欢,就进班听,下堂课还是他的课,她就高兴接受老师的邀请。那堂课真的把她吸引了,下课时要了班级课表,她就经常插那个班上课了。大学四年,她非常珍惜在那个学校旁听的机会,认真听课、做笔记、查资料,学习有了兴趣,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她在她自己的学校逃课最多,但是她的考试成绩却是最好的,她的同学和老师都不敢相信,那却是事实。
刀刀为此有了信心,她准备考研了,一是为了证明自己,二是给自己一个目标。正当自己学习紧张的时候,她在网上发现一个快乐所在——文学论坛。那里有着许多怀着文学梦想的年轻人,每天发着帖子,相互吹捧着,好有成就感。刀刀把自己平时写的文章发了几篇,很快赢得了热评,有个叫丑丑的更是跟踪热捧。
他写诗歌,她写散文,都是文学青年,共同的爱好使他们有了许多共同的语言,渐渐地他们从网络中走到现实,都想了解现实中彼此都是什么样的人。他开始关心她的衣食住行,行卧起居。那天,她说想吃西红柿,他问没了?她说没了。他要了她的银行卡号,立时三刻给她打到卡上五百元钱。她没有想到他会给她寄钱,她更没有想到他会为满足她吃西红柿竟然寄来五百元钱,五百元钱可以买一大堆西红柿的。后来只要她有什么需要,他都会寄钱来,她都以为他是大款了。
有一天,在网上,他问:“你喜欢我不?”她说:“喜欢。”他说:“那咋不让我喜欢你呢?”她说:“我没说不行。”他的爱得到她的回应,他更想看看她了。十月一日长假,他要来看她,她说她正在准备研究生考试,没有闲空陪他,婉言拒绝了他,可是他还是来了。她到车站接他,她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她叫他发信息,描述他带着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多高个头,他给她发来信息,说他带着一个手提箱,穿着藏蓝色上衣,个子不高,还有点黑,她还笑他满谦虚的。等到火车到站,所有的旅客都走完了,她才看到站台上,孤零零站着一个人,矮个子,黑皮肤,瘦瘦的,手里极不相称地拉着一个大提包。那一刻她都有想逃跑的感觉,但是他发现了她,向她走来,眼睛里闪烁着喜悦,好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他乡遇故知,又好像说我很丑但很善良。她为自己刚才的感觉脸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温柔,更加快了他的步伐,一把抱住了她。她可是第一次被爸爸以外的男人拥抱着,心脏突突跳着,平视着他,说:“你来到我的一亩三分地,可不该这样,小心我周围人揍你。”“有你护着,我什么都不怕。”“带着这么个大箱子,有什么宝贝?”他打开箱子,她看到两大桶,一桶纯净水,一桶果粒橙,她看了觉得很滑稽,就差没有笑出来。他说他是第一次单独出门,不知道路途多遥远,所以就准备两只大桶,怕路上渴。他又从箱子里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她眼睛询问这是什么,他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她打开它,里面是一只翡翠玉镯,她高兴得眉飞色舞。她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处,他像参观博物馆一样东瞅瞅西看看,她又要站起来陪他,他说:“你看书,我静静地看,我不打扰你复习。”“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有心思看书吗?”“来,我帮你复习政治。”“那好呀,正好帮助我理一理。”
晚上,他要出去住,她没有让他出去。“我妈的床在那里,你就凑乎一夜吧!”“这合适吗?”“不合适你就不该来了。”他笑笑同意了。她从小伙子嘴里了解到他家住在农村,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家庭并不富裕。她就问:他给她寄的钱,给她买手镯的钱都是父母的血汗钱?他说不是,那是他打工挣的钱,他从上大学起就不要父母的一分钱了。小伙子真老实,上了床不久,就发出均匀的鼾声。这鼾声,她没有觉得刺耳,反而倒是一种安慰,令她生出怜惜,他老实得足可以信赖,他旅途劳顿让人心疼。就这样,他来这里三天帮助她复习三天政治,效果可好了。他没有非分的要求,除了拥抱就是拥抱。他要走了,她真的有些不舍,她真的爱上了她。
那一年她没有考上研究生,她十分难过,他给她鼓励,让她来年再考,她听了他的话。
第二年暑假开学,他又要来看她,并说从家乡带来一些特产。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她的父母也想见见女儿的男朋友,就赶到女儿上大学的城市。
那天,丑丑来了。母亲开的门,她看到他,愣在门口足足有三两分钟,然后不情愿地把他让进屋里。他背着一袋子从家乡带来的大红枣,就像乡下农民,十分不起眼。丑丑还没有洗把脸,还没有坐下,她妈妈说:“你家能付首付么?”他说;“不能。”中间妈妈说:“你啥时走啊赶紧去看票?”他说:“买好了,明天票。”吃饭时妈妈说:“你吃牛肉吧,特意给你买的,吃不完兜着走。”妈妈那天只说三句话,句句话都噎人,她脸上都挂不住,丑丑硬是忍着,没有发作。她认为他不是窝囊,就是太在意她。
她不要她妈妈能看起他,但她毅然跟着他来到东北,她在家复习,并帮助他做做饭,他在外面拼命工作,一个人兼着几份工作。
她的父母知道女儿和丑丑同居了,不心甘情愿许下这门婚事,但是父母要求男方到女方落户。寒假,他们把女子叫回家,提出这个要求,她蛮有把握认为丑丑一定为了她,会同意她家的要求,所以一个寒假过得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可是她的开心,让她父母糟心。爸爸嘟噜,谁家女儿没有上大学,也嫁得有钱有势的人,他不求女儿嫁得好,至少也要有房,现在倒好,什么也没有就愿意嫁,多没有面子。母亲一会儿嫌人家丑,带不出去,一会儿说她嫁过去,一定会吃苦,所以现在就培养她吃苦的能力。母亲做饭就叫她打下手,她也着实让母亲担心,蘑菇她用刀切,白菜她用手撕。有一天,她洗衣服用洗衣机,母亲气就不打一处来,扇了她一个打耳光,她被打得莫名其妙。母亲哭着说:“你不用手洗,不愿吃苦,我就更不放心你嫁给他了。”她捂着脸,知道母亲疼她到了变态的地步。她又一次逃走。
他和她为着结婚的事,纠结着。房子、工作,在哪头居住,没有一样解决,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来了,刀刀怀孕了。
刀刀母亲知道这件事,心想这下全完了,烦闷地就想出去散散心。等到她下到自己地里,看到豆子那样,触景生情,不禁嚎啕大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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