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暖春,晚餐后的散步成了每日必修课。穿过一截残存的古城墙,便是锦江边的沙洲小路。
环绕沙洲的一片密密麻麻白杨林,枝间嫩黄新芽不时探出嫩黄尖尖脑袋,羞怯的在聆听春的声音。偶有几只鸟雀扑棱几下越过枝干,洒下一片清脆的唧唧喳喳,又匆匆隐匿。循着鸟鸣消失的方向,江中三两只带箬篷的渔舟悠悠划开水面,舟身漾着粼粼的霞光舒缓滑行。江边陡峭山崖被经年的雨水洗刷得铮亮,拖长慵懒的影子垂在碧潭绿水里。崖上的湘山寺露出半堵掩在枝叶空隙里的女墙,翘起的飞檐和闪烁的琉璃瓦彷佛也在眷恋这红尘里的惊艳。横江的铁路桥间或有呼啸而过的列车,将天空撕裂,转而又迅速恢复宁静。
跨过浅滩石墩即可觅得一条通至湘山寺的小径。
春色显然先光顾李树,李花已然簇拥怒放,桃花还紧裹着花苞。烂漫鲜花逗引诸多折枝的散步者,或许这就是“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吧!只是按花开的次第,似乎应该改为“李桃无言”才贴切。沿山间小径拾级而行,我惊讶的发现橘园尚有大片遗留满树的橘子。我踏入园中摘来满满几口袋,剥开品尝,味道还在。望着满园形容枯槁的橘子,约莫估算一番,这些丢弃的橘子只怕不下十来担。可能是价格低廉,乏人收购,园主不愿再花钱雇人采摘,遂任其自生自灭。
真是货到地头贱呀!
记得沈从文的小说《长河》曾描述过锦江与辰河汇接处的吕家坪,这里距离吕家坪并不远。《长河》里采橘与橘园的故事,似乎远没有这里精彩。我甚至替沈从文惋惜,当初为何不继续上溯。因为他所看到的只是本县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这处当年的县域治所,数百年来,就是个大码头,形形色色商贾云集,富庶而高贵。县衙旧址至今尚存。吕家坪——这个落后的小码头怎能代表本县的民俗风貌呢?谁也未曾料想文学的随意拼接,竟使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扬名,却将属于这里的辉煌湮没。
俯瞰滔滔锦江水,我不禁思绪万千。物非物,人非人!东流之水没有留下任何历史的印迹,依旧如故,不知疲倦的涌动。而刻意翻卷起来的恐怕永远只是无法还原的残片。
沈从文以一个诗人的情怀,哲人的睿智,乡下人的敏感,在小说里对湘西苗民淳朴生活画卷的描绘,深深勒刻在八十多年前的文学史册内。历经半个多世纪,如歌如泣的凄美早成沧海桑田。锦江沿岸已寻不到小说里丝毫的痕迹,反衍生莫名的失落。本地乐此不疲的南下北上打工潮,一如当年的壮丁放排走水路讨水上生活。也许美好的一切皆在书里凝固,现实始终夹杂缠绕纠结让人理不清头绪。
路边三三两两进寺祈祷的香客,神态庄重、步履轻松。他们在祈求美好的降临。至于那诡秘的将来究竟如何,从不愿刨根问底。都擎着颗虔诚的心来,这点绝对与沈从文笔下醇厚苗民无有异样。
抬望高架钻山的铁道,飞掣的长龙磕碰出坚实的金属交鸣声,托着大家投向希望的远方。华灯初上的小城宛如即将奋扬的马蹄,彷佛在积蓄全部力量,正欲撒蹄狂奔。
隔江对峙的校园也亮了灯,我怀揣着沉沉的橘子,快步下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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