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岚在床上慵懒地抻着身子,哈欠连连,眯眼瞟着曲峰,“傻小子,姐的秘密你全知道了,应该再没什么好奇的了。以后……”她原本是想说“别再缠着姐了”,话到口边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这一刻,表情也复杂地变幻着。她心里很矛盾。从一开始,她打心眼里就瞧不上这个土里土气的小伙子,更未曾动过一点托付终身的心思,之所以委身相许,与其说是为着曾经的感动,出于感激而满足他的猎艳欲求——她这样认为他,倒不如说是为着满足自己放荡不羁的即时行乐。然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她原以为可以玩得很潇洒,一拍两散各走各的,此刻真到了要诀别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内心升起一种隐隐的不舍。她一时难以明白,这不舍是来自于他的认真态度,还是来自于他的火辣热情,抑或是她眷恋这个倔强小伙子浑身充斥着的疯狂野性。
“我说了我是认真的,一定会负责任。”曲峰系好鞋带站起来,他必须要去实验室了,尽管依依不舍。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凤岚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姐信了,傻小子是认真的。”她欠起半个身子,乜斜着眼,存心逗他,又道,“难道你真要等着娶我啊?”曲峰没有即刻回答,他盯着她,良久。
“姐逗你的。”凤岚忽然觉得内心竟有一丝丝的凄恻,她收住了笑,目光凝住在他脸上,少顷,悠悠地叹了口气,“你不用费心思编瞎话哄我。”她说,“你不欠我什么,也没什么可负责的。事实上,姐还有点感激你,你让姐既感动又满足。”她没有说瞎话,她确实被他的执着感动过,虽然这感动那样的飘渺,或许原本就只是基于对方处心积虑或者有口无心的欺骗,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呐,至少那份满足是真切的。“好好完成你的学业,一定不要在姐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她说。
曲峰还是没有说话。他不是在动脑子编瞎话,他一向不善于言辞,更不会巧言令色,尤其在她面前,他觉得任何的虚意应和都是不能原谅的欺骗。然而,这个女人的故事毕竟太丰富了,甚至很复杂,这让他一个激情有余而涉世未深的学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爱她,可是这单纯的爱突然间面对扑朔迷离的对象,他有点懵了,踯躅,让他觉得好像做了亏心事,怔在那里,一时间竟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傻小子,走吧,别迟到了。姐累了,再睡会。”凤岚嫣然一笑,说的很认真。他嘴角动了几下,终于什么也没说出来,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凤岚真的倦了,浑身散了架似的,合上眼想睡一会,可是适才还浓郁的睡意忽然间没了。不眠之夜的疯狂缠绵,在她脑海里犹如电影回放般闪现,情不自禁处嘴角荡起甜甜的微笑,伴着梦呓般的呢喃——“傻小子!”
凤岚自认为是个曾经沧海的女人,这世间已经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撩动她的芳心,关于爱情,她的心早死了——死在情窦初开的季节!
凤岚生就一副中西混血的模样,不知道底细的人误以为她家族里有海外基因,其实她祖祖辈辈都是地道的中国人。街坊邻里说她洋气,这个洋气不仅表现在外表,还表现在她能歌善舞,每逢街道有个什么联欢活动,大家都喜欢她的舞姿,尤其是那宛如银铃风响的声音。再加上这个洋娃娃活泼开朗、热情善良,老远的见着谁都会主动打个招呼,就更深得大人孩子的喜欢。作为中专学生,她的个性以及积极的处事态度,使她成为校园社团的活跃分子,晚会节庆,她都会出现在舞台上,那颦笑之间展现的天真清纯,让古板苛刻的政教处主任都露出了笑脸;而那早熟的业经风姿绰约的体态,不仅让那些少年同学尖叫唏嘘,就连那个30多了还因过于挑剔而单身的计算机老师也暗自发出由衷的赞叹。她的人缘太好了,运气也好的出奇,距离毕业分配还有段时间,有一天,政教处主任与在省局干部处的老战友叙旧,席间谈及毕业分配的事,他或许是酒喝多了或许是想在老战友面前显摆一下,竟拍着胸脯保证给他输送一个要聪慧有聪慧、要姿色有姿色、要能力有能力品学兼优的人才!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弄得老战友还以为他推荐的是自家人。
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洪流涤荡着校园,年轻的学子们耳闻目睹着日新月异的社会世态,激情和躁动犹如一股潜流涌动。尽管学校约束的严格,到了夜晚还是经常会听到“靡靡之音”不定从哪个角落传过来。“笑意写在脸上,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这是凤岚最爱哼的校园歌曲,她一边哼着一边憧憬着未来,她觉得青春的绚烂仿佛就如广场上放飞的纸鸢,可以尽情地在蓝天白云下飘摇。这时,她总喜欢独自跑到校园侧面去,这里有个花草丛生曲径环绕的小广场,不仅幽静,而且每到时令总有人在这里放飞风筝。
就要毕业了,课程已经结束,没什么事的时候,一帮即将离开校园的青年早已按耐不住飞翔的心,何况老师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严格约束他们。校园外的录像厅成为他们愿意光顾的地方,这里成了他们了解世界、满足兴趣的乐园。
凤岚喜欢看港剧,喜欢那些言情片,她很想去录像厅,可是她没去。不去倒不是因为学校三令五申的禁止,她知道其实很多同学都偷着去,有时还鼓动过她,她也几乎按耐不住,每当这时,政教处主任的严肃面孔就会浮现在眼前。同学们都怕他,不仅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寒霜,更怕他手中掌管的分配权力。凤岚对他不是怕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敬畏,还有些感激。
她知道这个刻板的老革命对她另眼相看,曾经把她叫到办公室,“岚子啊,你是个好学生,好好珍惜,一定前途无量!那些什么录像厅呀、歌舞厅呀,龙蛇混杂,色情的东西很多,前天还有两个学生被派出所‘扫黄打非’突击检查时给抓了。”他说这些时甚至和颜悦色,这比他平时大会上的严词厉色更让她铭记于心。想到他,已经被同学拖着走到录像厅门口的凤岚还是打了退堂鼓。
凤岚漫无目的地溜达着,不知不觉就朝着小广场来了。街道原本因为施工就很难走,昨夜又下过雨,更加的泥泞。凤岚正走着,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她扭头循声看去,一个男人抱着些什么东西站在那。“叫我吗?”她说。“同学,麻烦你,帮个忙好吗?”男人紧走两步迎上她,“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语毕,未容分说,已经把手里的一摞子书塞到她怀里。
凤岚莫名其妙,正待询问,却见他已经几步跨到街道那边去。一辆拉蜂窝煤的地排车陷在泥坑里,拉车的大爷折腾的满腿泥,车子依然深陷着,有人过来帮忙才摆脱了困境。见此情景,凤岚不由得由衷地对陌生男子生出几许好感。
“谢谢你同学。不光长得漂亮,心眼也好,乐于助人。真是‘五讲四美’好青年啊!”男人回到她面前,一边搓着手上的泥一边说。陌生男人当面夸奖自己,凤岚脸上飘过一片绯红,“这么多书,看得过来呀?”她连忙把话岔开,一边递过书去。
“知识就是力量吗,多多益善,多多益善。”男人笑着说,透着几许的骄傲。他戴着一副宽边眼睛,厚厚的镜片显然近视得颇有深度,镜片后面的眼睛看向凤岚时,她隐约觉得那神情有点匪夷所思。告别之后回寝室的路上,她闲着无聊,对那怪异的神情产生了兴趣——你说是色吧又有点羞怯。想着想着,她扑哧笑了,笑自己怎么这么花痴呀!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对这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印象不错,尤其是她隐约觉得他身上有某种气息很特别,是她在同学间那些毛头小子身上感觉不到的,她莫名其妙,但好像就是这莫名其妙的气息对她具有一种诱惑。她此刻还不明白,这其实是动物——当然包括人类,在成长的特定阶段体现出来的生物本能的反应。
第二天,凤兰再次遇见他是在小广场上,她以为是机缘巧合。他依旧拿着书,只是这次只有一本,这就够了,已经明白无误地传递给她一个酷爱求知的印象。一回生两回熟,话自然多起来;她发现他不仅很健谈,而且知道的也多,她认为那是知识渊博的表现。
第三天,凤岚在小广场的同一个地方又遇见了他,这次她终于明白不是巧合了。初始,她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坦然了,甚至暗自欣喜。晚上,躺在寝室里,盯着天花板,她会时不时情难自禁地笑;她觉得自己恋爱了,这种感觉让她兴奋得难以入眠。
她迷恋上了他,这个叫志向的男人,甚至有些崇拜。高考恢复后的首届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而且已经是工程师了。尽管大了5岁,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中山先生还大庆龄女士好几十岁那。
凤岚懵懵懂懂地闯进了伊甸园,她陶醉了。当他约她到家里去时,她一点都没有犹豫。
三居室在那个时代是很阔绰了,而且客厅里不仅有彩电还有录放机,这更不是一般人家具有的。志向介绍,这些东西都是在香港的姑姑捎来的,正宗的原装货。说这话时,她觉得他有点炫耀的意思,不过她很理解——有海外关系啊!他指着橱柜里叠放的录影带,告诉她外面放映的那些录像片都是剪辑过的,而他收藏的这些都是原版。他取出一盒放到机器里,画面刚一出现,凤岚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顿时胸闷的透不过气来。
“哎呦,小可爱,都80年代了,还那么保守。”志向打着哈哈。凤岚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小可爱太清纯了!那这样吧,你呀随便点,愿看什么自己挑着看,我到我房间去,还有些资料要赶着看完。”他说,手指亲昵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出去时反手还把门关上了。
凤岚觉得他太善解人意了,心里犹如喝了蜜似的。独自一个人,她哪里还想换带子,屏着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清晰的画面伴着撩魂摄魄的呓语,把她懵懂中曾经臆想到的和没有臆想到的一一曾现在眼前,她仿佛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如火如荼。
凤岚没有意识到他什么时候进来,她只听见耳边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说“我爱你!”
禁果的魔力让她癫狂。她觉得爱情太奇妙了。从那以后的两年左右,她饱尝了禁果的甘甜苦辣,五次怀孕,五次堕胎,但是她没有怪他,他说她太性感了,而她也觉得自己不仅是天生的尤物,还孕育能力极强。因此,即便是肉体痛苦的日子,她流过泪但没有哭,而一旦泪干了,也就忘记了痛苦,甜蜜依旧。直到第六次怀孕,她哭了。
迫不得已,她只能求助姐姐。凤岚自打上学就离开了家,工作了原本可以回家住,但是回家有回家的不便,她看得出志向也不愿意她回家住,于是她租了个小屋,这里便成了她们自由自在为所欲为的天堂。她只是偶尔回家看看,所以她的所作所为家里没人知道,偶尔,妈妈也曾发觉不对劲,但很容易就被她搪塞敷衍过去。现在,求着姐姐,她已经无法隐瞒。
“你怎么这么傻!”姐姐怒不可遏地说,“那个混蛋是谁?”“你甭管,这不怪他,他爱我。”她哭泣着说。
“爱?”姐姐冷笑着,“你懂什么是爱?他要是爱你,能这么不负责任,让你三番五次地怀孕!这对身体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他难道连这也不知道!”姐姐恨恨地说。“你就别埋怨了,帮帮我这一次。”凤兰祈求着。
“帮,怎么帮?医生也都说了,如果再强行刮宫,你这辈子都可能当不成妈妈了!”姐姐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也是,怎么就不知道自我保护!”“那怎么办呀?”凤岚眼巴巴地看着姐姐。
“怎么办,只能生下来了。”姐姐无奈地说。凤岚头嗡地一声,一时间天旋地转。姐姐如此说,那真的是别无它法了。之前的几次,她都是偷偷地跑去一家私人诊所,而这一次,那家诊所谢绝了她,没法她才硬着头皮来找在医院工作的姐姐。
为着生孩子,她要结婚,而她才只有19岁,工作还不满两年,爸爸妈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尤其哥哥,非要让她说出那个混蛋是谁,他要去废了他!她宁死不说,把妈妈气得当场昏了过去,老爸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家门。她觉得已经顾不了许多,为了挚爱,只能割舍亲情。
凤岚哭着回到志向身边,让她深感意外的是,她发现志向不仅不难过,好像还很期盼,甚至嘴角还流露着一丝怪怪的笑。想着自己遭受的痛苦,想着割裂的亲情,再想想将要在单位里面对的尴尬,她来气了,把录像机和录影带摔了个满地。而更让她上火的是,他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百般温存地安抚她,就那么冷冷地坐在一边抽烟;对了,他说他不抽烟的,也确实没有当着她面抽过,偶尔她嗅到他身上的烟味,他都有理由辩解了。还有,一向不大照面的公公婆婆这时也出现了,他们不仅不责怪自己的儿子,反而给她冷语白眼。凤岚委屈得大哭一场。
然而,现实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她必须面对现实。
(故事先讲到这,有空在给朋友们呈现《爱情三部曲之三浴火重生》。见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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